雪影带着巧儿送热水进来,便瞧见大少爷懒懒躺着不愿意动,两人对视一眼,嘴角都扯一扯,又默默退了出去。
柯源使唤秦淑去给他拿布巾擦身,秦淑轻轻“哼”了一声:“你是在外头受人伺候受惯了!”
这话倒是不假,柯源在外,可不都是玉锁一手打理服侍的。
柯源听见这话竟没生气,又好脾气地笑一笑:“好好好,我受伺候惯了,是我不对,换我服侍你如何?”
秦淑打小就见着姨娘与父亲撒痴撒娇的,只当世上的夫妇两个,就该是如此,这时见柯源甜言蜜语,便心里高兴起来,学着当年金姨娘的样子,娇滴滴地飞个眼过去:“这还差不多。”
柯源竟当真去盆里拧了布巾来,还笑呵呵地要动手,秦淑倒不好意思起来,一把夺过布巾:“我自己来。”
“你方才说起在外头的事,玉锁那丫头,瞧着单薄吧,内里实在是个好的,事事办得妥帖,处处想得周到,岳母当真会调理人。”
柯源直到此时,还以为玉锁是秦家特地准备的通房丫鬟。
秦淑自然不会傻得说穿自己当初的失算,这时干脆顺着柯源的话点点头:“我们秦家,也算是会穿衣吃饭的了,调理两个丫头,有什么难的。”
柯源轻轻拉住秦淑的手摩挲两下:“玉锁服侍我一路,劳苦功高,如今有了身孕,我与母亲商量着,赐她本姓,放她良籍,以后便是我柯家正经的姨娘了。”
这一大串的话,每一句都叫秦淑震得说不出话来。
玉锁做了什么大事了,怎么就劳苦功高了?
还有,秦淑看好了玉锁那瘦弱的小身板不像个易孕的,这才放心送去了柯源身边,怎么短短数月,玉锁竟怀孕了?
再有,自己也就迟去了一盏茶时分,这母子两个怎么都已经议定了玉锁的身份了?他们置自己这个大少奶奶于何处?
秦淑只觉得手脚都气得冰冷,身子都抖了起来。
柯源见娘子浑身战栗,还当她是高兴,邀功般地道:“瞧瞧,如今你不必急着自己有孕,便能有孩子了,这可真是咱们的福气。”
这福气谁爱要谁要去!
秦淑只觉得自己气得头都疼了,嘴唇哆嗦半日,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玉锁那丫头的身孕,可是确实的?她可别是作什么手脚了!”
后宅里假孕争宠,也是常有之事,秦淑这话虽然难听,却也算是道理。
可是听在柯源耳中,却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妻子的意思,难道是玉锁的身孕来路不正?
玉锁和他,天天同吃同睡,就差没一起上茅厕了,他这男人难道不知道自己的女人是什么样,怎么能容忍其他人来怀疑?
柯源从前把秦淑当做一件精致的玉器,一株娇嫩的山茶,娶回家是为了光耀门楣、给自己增光添彩,对于秦淑使的小性儿,只当是灵猫伸爪子、小鹦哥儿啄人,他是不当一回事的。
这时秦淑竟怀疑玉锁的身孕,那便是暗指男人戴了绿帽子,柯源哪里能忍得。
“不可理喻!不可理喻!”柯源气得暴跳起来,在屋里盘桓几步,停在了秦淑面前,直直地指在了秦淑脸上,“我告诉你,陈姨娘的身份必须抬,你不应也得应!明儿你就把身契送去衙门,早些给她放良籍!”
眼前的丈夫,双目赤红,额角青筋暴起,是秦淑从未见过的样子。
她到底长在清贵之家,见过的最大的阵仗,也不过就是嫡庶、姐妹兄弟间阴阳怪气地斗嘴。
她从未想过,自己嫁的丈夫,竟会指在自己脸上骂人。
这时秦淑心里的恐惧压倒了委屈,眼里立刻盈满了泪水,她到底是官家之女,骄傲还是有一些的,哪里肯在柯源面前矮了气势,这时强自忍着,颤抖着道:
“我只说一句,好歹叫个大夫进府,替那玉锁诊过脉了再拿主意才是。后头你要如何便如何,我不管你就是。”
这话出来,又全是从前那副娇怯怯的模样了。
听了妻子的话,柯源才知道自己方才会错了意,这时见妻子满眼含泪,不由得懊恼起来。
这么一懊恼,柯源又出一身大汗,他轻轻坐在秦淑身边,好声好气地道:“你哪里能不管我呢,我这人天生就爱受人管的,你一天不管我,我还难受的。”
从前柯源也是读过圣贤书的,说话虽不至于文绉绉,却也颇有风清月白的气象,哪里会这样腻味。
秦淑越发觉得眼前的丈夫叫自己陌生,强忍半天才没说出“铜臭商人”一类的字眼,只懒懒地道:“我累了,这便要歇着了。”
柯源正要再说两句,忽地听见外头雪影轻轻叩门:“少爷,供奉局的何鱼儿公公传话来,说要请少爷出去小酌。”
押的东西已送进供奉局了,公事已经交了,这时再唤,必是私事了。
这才出了一趟门,便交上了何鱼儿这样的大人物,秦恒哪里敢轻忽,这时也顾不上哄妻子,急急换了衣裳就出门去了。
秦淑还等着丈夫再哄两句的,这时见丈夫离去,气得火气上来,才伸手拿个杯子要往地上摔,却见雪影轻手轻脚进门来了,于是作个喝水的样子:“何事?”
雪影的脸上,神色有些僵硬:“少奶奶,太太说,择日不如撞日,陈姨娘的身契,不如今儿就去衙门放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