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昔钧缓缓挺直了腰背,这一切虽则是她早便?计划好,此时身临其境,焉能不动容。岳昔钧热泪顺颊而下,身上之痛似乎也悄然而解,止不住的笑意溢在唇角,她在朦胧泪眼中?望向人群,千言万语难出口——也不必出口了。
一片伸冤声中?,有人破开人群,直直冲至监斩官身前,急急地道:“大人,太学生为驸马喊冤,宫城前已然骚动不止,陛下急谕,叫暂缓行?刑。”
监斩官白着脸道:“谨遵陛下谕旨。”
那人一点头,又冲出人群,回去复命。监斩官吩咐道:“解绑,暂押回牢。”
岳昔钧将适才的话听得清楚明白,心知太学生之事?,乃是沈家手?笔,看来沈淑慎说服了沈正儒。
岳昔钧被搀上囚车,这次没有戴枷——一则是她几口血吐出,身子眼见得虚弱;二则是戴枷恐又激起民愤,监斩官不敢冒险。岳昔钧靠坐在囚车之中?,向四?周观刑之人微笑,那些人俱都向岳昔钧诉说些甚么,人多口杂,岳昔钧听不真切,却从神情上看来,皆是些关切之语。
岳昔钧制住了自己往皇宫方向看去的念头,在心中?默然道:当真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啊。
岳昔钧一路又回到了牢房之中?,她的病不过?是被强压下去,但这个病,哪里是人力?能左右的呢?
因而,岳昔钧一躺到牢房的稻草堆之中?,精神一松,便?又陷入了苦痛梦境之中?。
梦中?,家破人亡,岳昔钧孤身一人拖着残躯,爬向为她挡住来矢、缓缓倒下的那个背影。
她终于碰到了那人的衣衫,颤抖着手?将那人的脸转向自己——
谢文琼的脸木僵僵地撞入岳昔钧的眼底,谢文琼那双杏眼瞪大,不甘亦不闭。
岳昔钧心弦骤然绷断,梦里梦外都“哇”得吐出一口血来。
她已然想?不了那许多了,想?不了为何?自己屡屡思量于谢文琼,为何?屡屡介怀于谢文琼如何?待自己,为何?病躯对谢文琼念念不忘。她亦想?不了现?在的谢文琼究竟如何?,是否当真是安好,是否在宫中?受了委屈。她更想?不了如今这一遭之后,自己和谢文琼将何?去何?从。
岳昔钧失血过?多,心气渐微,若是有医者在此,便?可?摸得出脉来——那是命不久矣之脉。
第106章困偏殿驸马养身病
岳昔钧在牢房中苟延残喘不过半日,便?有人将她抬入了一架马车之中。岳昔钧本该警之惕之,怎奈元气大伤,马车微微摇晃得催人发困,她不由自主地睡了?过去。
待等岳昔钧醒来?时,望见的并非房梁,而是床顶。这架子床用得是好木头,岳昔钧虽则认不出?是甚么木头,却也能闻见其散发的淡淡木香。非但床是好床,被衾也是好绸缎,光泽含蓄,顺滑非常。岳昔钧微微一动,便?知自己身上的衣裳也被换了,衣料换得比做驸马时还要好,可以同谢文琼的衣料相聘美。
岳昔钧大抵知晓这是何处了?。
她勉强撑起一点身子,撩开轻薄柔顺的床帐,看?见帐外桌几、花瓶、香炉无不华美,心中猜测更?加肯定几分——此处必定是皇室居所。
岳昔钧心道:只是不知此间主人是谁?殿下府中并未有这般布置的房间,难不成是端宁公主接我来??
她正疑惑,便?听得一声?门响,有一宫娥打?扮的女?子端着药碗入内。那宫娥见岳昔钧醒了?,快步走到桌旁,先将药碗放了?,便?走到床边升帐,扶着岳昔钧半坐起来?靠在床头。
那宫娥又倒了?一杯水来?,一手端着杯子,一手托着一个盂,稳稳当当地又回?至床边,缓缓跪了?下去,将盂暂放地上,双手捧着那水杯举过头顶,送至岳昔钧唇边。
岳昔钧一惊,道:“姑娘不必如此,快快起来?。”
那宫娥不言。
岳昔钧只得双手捧了?杯子,含了?一口水漱了?漱口。那宫娥接过杯子,又将盂奉上,请岳昔钧将那口水吐了?进去。
宫娥收拾了?杯盂,又捧着药碗来?。
岳昔钧无奈地托了?那宫娥的手臂一把,但那宫娥把头低得更?甚,岳昔钧知晓她受命于人,身不由己,便?也不再坚持。岳昔钧喝了?药,总觉这药材恐怕也是名贵,只是不知是否为错觉了?。
而那宫娥收了?药碗便?走,任岳昔钧如何同她说话也不言语半句。
如此,岳昔钧三日都不曾见过除宫娥以外的人。她也曾想悄悄溜了?出?去,却一瘸一拐,东倒西歪,好容易到了?门外,却见门口廊下另有宫娥守着——她又被请了?回?去。
不过,岳昔钧站在门口的那一眼,倒叫她知晓了?自己身在何处——不远处的黄色琉璃瓦、重檐庑殿顶、面阔约九开间的建筑,只有帝后用得。故而,岳昔钧此时所居,不是皇帝寝宫偏殿,便?是皇后寝宫偏殿——多半是皇后寝宫偏殿。
岳昔钧暗自思忖道:这算甚么?先兵后礼?难不成当真是天下悠悠众口难堵,便?要拿我做体?恤的好帝后之态么?
然?而,她并不得自由,有时枯坐出?神,竟想道:也不知殿下现今如何了?,她若是被软禁宫中,是否也是同我一般?若是如此,我们可算得是有难同当了?。
岳昔钧想罢,无端觉得有些好笑,兀自低低笑了?一阵儿,又觉得没趣,硬生生翻个身,侧着躺了?。
大略又过了?几日——岳昔钧并未数日头,便?也不知究竟过了?几日——终于有别个人来?瞧她了?。来?人鬓发有些发白,面上也生皱纹,但是步履稳健,岳昔钧一眼便?知她功夫不弱。
来?人在床边坐了?,伸手搭上岳昔钧的脉搏。岳昔钧没有反抗。
那人蹙眉道:“你不该失了?警惕。”
此人一开口,岳昔钧便?听出?是神医。岳昔钧笑道:“以我如今的处境,警惕无用。”
神医道:“你出?身行伍,就算你不警惕,你的身子也该自己警惕。而你的身子如今也失了?警惕——你实话对我讲,你是否心存死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