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掺杂着血色的风中,她陡然在空中看见一座小小的,模糊的星盘。明鸢蹙着眉,手不由自主?地抚上心口,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可仔细去想,只能闻见秋夜的桂风香。
那时银河水洗屋檐,有人两小无猜青梅情深,彼此依偎着靠在数星的楼阁。那人指着天?空说?,师妹啊你看那些星星,总有一颗会是我。
明鸢收回目光,心仍是一片空白,却彻底悬挂在了?那些明暗闪烁的星群之上。
*
景应愿嵌在深红血壁上,沉默着看自己的肉身被?这些蠕动的东西一点点吞噬。
那道眼神?仍旧注视着自己,带着上位者的云淡风轻与不可忽视的尊严,甚至还有几分嘲弄。她转而去看壁上那些明明灭灭的黄色眼睛,它们与她对视,发出了?窸窸窣窣的讨论声。
景应愿看了?看它们,又抬眼看祂:“既然要吞噬,为何还要将这些天?生?仙骨者的眼睛留在此处?”
天?道静了?一瞬,骤然出现?的声音在她脑中回荡:“可惜。你心思澄净,可世间种种看得太透,反而不美。”
她只觉那数千双眼睛齐齐转动起来,盯住了?她所在的方向。那些目光中有忮忌有羡慕,有爱有恨,有想拖着她让她彻底葬身于此的,亦有眸含期盼,望她快些挣脱出这重小境飞升作真仙的。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在她被?拖入此境的那一刻,便早已看不清了?。
“魂魄残缺之人无法成仙,,”那声音叹息,似叹似笑,“除非你找回你那缺失的一魂一魄——”
听到这里?,景应愿头脑轰然碎作一片空白。
她仿佛脱出了?这重深红小境,又似乎从未离开过。但?此时此刻她目之所及的地方变了?,变作一片墨色的茫茫长夜,她就置身于长夜之中,双手淘洗着冰冷的银河水。
水下是一片融融萤火。她置身于此,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有些困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就在这瞬间,亿万朵萤火乍然冲破水面?,将她本来清晰的倒影打得稀碎!
景应愿看着这些萦绕着自己飞动的萤火,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它们并非火光,而是鲜活的夜光虫。这些飞虫围着她半仙半人的身体飞舞,似乎迫切地想要接近她。而不知为何,景应愿自从银河水乱后,便变得有些迟滞。
她伸出手,轻轻接住了?一只停留在她指尖的夜光虫。
刹那间,无数记忆涌入她的身体,将她本来的心绪彻底冲淡,埋在了?砂砾的最?底下!
……它们不是萤火,亦不是飞虫,而是在天?地银河间游荡的生?魂。
她时而是早夭的孩童,被?娘亲背在背上,直到身体一点一点僵硬,魂魄析出,看着娘亲在炎炎烈日下用手充当蒲扇,为自己已然僵硬冰冷的尸体扇去微风;时而又是待字闺中的妙龄少女,万千星斗倾洒在她的头顶,她趁夜偷偷溜去书房,盗取族人不允她学的书卷。
是女人,是男人,是老人,是孩童。
无数魂魄迫切地冲入她的躯体,又因不适配而被?这具身体排斥出去。她被?迫地接受了?万万千千段记忆,看过了?人间百态,这些记忆中有的发生?在四海十三?州,有的在怪奇的岛屿,有的在阴森古怪的尖顶大宅,更有的在她从未想过见过的地方,那里?的人衣着都很短而轻便,步履匆匆,手中拿着奇奇怪怪的黑色小匣子。
她开始陷入混沌。不知自己的本体究竟是女是男,不知年岁,更不知名?姓与过往。一切都被?洗刷走了?,她再也翻不出也记不起属于自己的东西。
茫茫银河水间,天?地倒映着她,群星环绕着她。在此境内,她是顶天?立地,可与星海匹敌的人,可无论她俯首相照多少次,重新?变得澄澈宁静的水面?却再也照不出她的影子。
她忘记了?自己究竟来此处做什?么,又要找寻什?么。每当她凝神?思考,闯入她眼帘的旁人的记忆碎片便将她的心神?拂乱。渐渐地,她开始不动了?,像是一座石雕,全然接受着这些魂魄飞萤所带给她的人生?。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有一瞬,一天?,一月,一年,一甲子,她凝视着猛然撞向自己指尖的夜光虫,骤然被?拉入了?新?一段记忆。
入眼是一座郁郁葱葱的山林。
似乎是时值早春,林间开满了?数不清的粉白色桃花。她在林中奔跑,花洒在她的身上,漾起一阵似曾相识的香风。不远处是一片望不到边际,仿佛海般的湖泊,湖上结着厚厚的寒冰。
有人牵着她的手,簌簌地穿过了?那些林花,登上高阁,从剑台的万千剑架中取走了?属于自己的那把剑。
外面?的景色好熟悉。她想,究竟是何处呢?她低头望去,映入眼帘的是几乎灼痛双眼的红色,像是血,又像凡间的嫁衣。牵着她手的人蓦然抬头,将藏在袖间的一小段红色小心地捧在掌心,向她伸去——
“师姐,”她听见声音,恍然抬头,“这段剑穗,是你喜欢的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