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祥寿衣铺是县中名店,街面两层,上层及后面大院是仓房,前段时间的盐祸,让林婆赚得盆满钵满。她一下进了许多货,连一楼都囤满。近日县里光景好了些,店里一不小心就积货了。
沈亭山看着满店的纸扎,小声叹道:“看来查案也不一定是好事。现在不死人,她财路就停了,一会便要打我。”
沈亭山说话声音虽轻,仍是吵醒了正在柜前小憩的林婆,她乍然醒来,眼睛尚未睁全,便笑容满面道:“客官要些什么,元宝火烛香油纸扎,我这都有。”
沈亭山穿着白日采买的劳工衣裳,装作普通客人,问道:“可有寿衣?”
听闻是丧事买卖,林婆脸上的笑顿时收敛下来,正色道:“都有,客官要什么样的都有!”
沈亭山眼神在店中四处飘散了一阵后,向林婆说道:“我要最好的那件。”
沈亭山虽不知陈脊那日所买是何款式,但他猜想,以陈脊的孝心,大抵便是挑了最贵的。
林婆听罢,指了指不远处的柜台,道:“这个款式便是最好的!不瞒您说,知县大人来买,亦是这件哩!”
林婆此话倒是一下就戳中了沈亭山的心事,沈亭山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问道:“真的假的?你可别唬我玩。”
林婆不屑地冷哼一声,“我林婆在这条街做买卖也快二十年了,客官可以去打听打听,我林婆何时骗过人一句?不过,当时我给知县大人的没从柜上拿,是到楼上仓库拿了最新的料子。知县大人要的,我少不得去将压箱底的好货拿出来。”林婆说着打了个要钱的手势,笑道:“只不过,这价钱嘛……”
沈亭山道:“仓库?我能去看看吗?”
林婆神色有些为难。
沈亭山道:“你放心,钱少不了你的。”
林婆听了心下一喜,当即领着沈亭山往楼上仓库走去。
这仓库物品成千累万,林婆将最深处将寿衣拿出来递给沈亭山,他随意翻了两下,笑道:“知县大人眼光倒好,料子果然不错。”
林婆听了夸奖,更是喜不自禁,一股脑地就夸起自家买卖了。沈亭山却丝毫没有注意听她说话,他一双眼睛在仓库里四处打量,瞥见角落的细屑时,他猛得眼前一亮。
他迅速走过,弯腰将其捡起,是陈父棺椁中一模一样的香料!
“这是?”沈亭山压抑着兴奋,打断了还在滔滔不绝说着开铺史的林婆。
林婆一怔,脸上有些愠色:“今年t?蚊虫多,放些香料,免得那些个东西将纸扎咬坏。这还是路过的游医教我的法子,甚是好用。”
“路过的游医?”沈亭山眼珠一动,心中暗思,“又是一次偶遇。”
他不动声色地将香料藏在袖中,眼神又被一旁的棺椁吸引,问道:“这棺椁怎做得如此小巧?”
林婆道:“这是专给小孩准备的。”
沈亭山仔细瞧了棺椁,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这棺椁近来可曾卖过?”
林婆不知沈亭山为何忽然问起此事,想想许是他家中亦有小儿逝世,便也如实相告,“王寡妇家的欢哥来买过,说是熟皮匠王麻子的女儿疫病去世了,替他来买棺材。”
“欢哥?”沈亭山一时没控制住,语调因惊讶明显升高了。
“嗯,是他,就施盐那日,我本赶着去南街排队,他硬生生把我拦住,说得十万火急。”
沈亭山即刻察觉到此事并不简单,扭头便提步要走。
林婆忙将他拦住,“客官这寿衣,棺材不要了?”
沈亭山回过神来,掏出几两银子塞到林婆手中,“银子你先拿着,人可能暂时不死了!”
刚踏出铺子,沈亭山就瞥见斜对面茶水铺里坐着的一熟悉的身影。“赵十一!”沈亭山高喊道。赵十一回过头,见是沈亭山,忙起身行礼道:“沈大人平安回来了?”
“我在家中苦等你不到,没曾想你跑着清闲。”沈亭山打趣道。
赵十一羞怯地低下头去,心中暗道自己实在被唬得腿软,走不动路了才在此歇息,这种事又怎好对沈亭山启齿。
沈亭山见他没有答话,只当是激恼了他,便笑道:“我不过随口一说,你倒莫要放在心上。”
赵十一点点头,没有接话,而是拎起茶壶替沈亭山斟了杯茶,缓缓道:“大人今日可有新线索?”
沈亭山面色顿时警惕起来,悄声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你我家去。”
赵十一点头道:“我亦有要事要与大人禀告。”
沈亭山闻言一怔,上下打量赵十一一番,见他脚底踩着坟场特有的红泥,额上又渗着细汗,顿时了然,笑道:“着实是辛苦你了。”
月上梢头,二人相视一笑,起身一同往家去。夜色渐深,路人行人渐稀,二人也无太多话说,只是静静地走着。沈亭山忽得想起一句诗来,缓缓吟道:“极目观前境,寂寞无一人。回头看后底,影亦不随身。”
赵十一默默地听着,心中却掀起了涟漪,但他没有接话。对他而言,查案已属逾越,了解他人的心酸苦闷更是界外之界。
沈亭山亦知他心性与陈脊大有不同,便也不多话。他见天色已晚,索性沿街打包了些吃食,一路回到家时,已是酉牌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