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十一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惊讶道:“他是个女子?青儿?这名字好生熟悉。”
沈亭山笑道:“便是李氏的婢女。”
原来,这青儿竟是少有的忠仆。自李氏亡故后,青儿便回了李氏娘家替她侍奉双亲。她人虽不在山阴,却仍处处留心四时药堂之事。得知周轩用她证词诬赖李氏与陆庠生通奸后,青儿气愤难耐,连夜赶回山阴。虽知一进城,便听闻陈脊被捕一事。于是,她辗转找到沈亭山,直言周轩为人卑鄙,愿协助沈亭山将他绳之以法,以慰藉夫人在天之灵。
沈亭山被她一番忠勇打动,这才允她一同办了此事。不曾想,她年纪虽轻,却是极为机敏聪慧,这一番戏演得倒是毫无破绽。
赵十一听了沈亭山的解释,也不免新生敬佩,叹道:“世道如此,许多七尺男儿尚不及她。”
沈亭山微微一笑,转了话题,轻声道:“此地不宜久留,你我边走边说。”
路上,赵十一将勘验结果仔细相告,沈亭山听后,了然道:“如此看来,陆庠生确不简单。”
沈亭山不禁怀疑,自己之前的推论是不是哪里出了差错,又是不是漏了哪些细节。
赵十一提议道:“大人,有一人或许可以再问问。”
“何人?”沈亭山问道。
“糖水贩欢哥。”
听到这个名字,沈亭山顿时眼前一亮。
这欢哥与陆庠生关系匪浅,又曾在林婆那买过棺椁。如今,与此案有关的人几乎都被洪州关在牢中,唯独这欢哥仍然自由,其中古怪绝非寻常。
沈亭山笑道:“闹了这一番,我倒是把这要紧的人给忘了,亏得你还记得!”
赵十一道:“哪有人不忘事的,大人自去找欢哥便是。”
沈亭山何等聪慧的人,自然看得出来赵十一不愿继续同行,他也不勉强,而是笑道:“你且家去,做好饭晚上等我。”
赵十一笑道:“这是自然。”
山阴县有史以来还没有驻过这么多的兵。全都是京都连夜兼程赶来的。盔甲行头、刀枪样样齐备,把整个县衙大坪四周都站满了。
仆役快步奔至洪州屋前,匆忙回禀道:“大人快醒醒!京城来人了!”
洪州仍在梦中,隐约听到屋外的高喊,气急败坏道:“是哪个王八羔子扰人清梦!”
仆役跪倒在屋外,高声道:“吏部尚书沈滔沈大人来了!”
顷刻间,洪州眼睛瞪了老大,几乎一瞬间,他已奔到屋前,拽起地上的仆役,质问道:“你说谁?沈滔?”
仆役唬了一跳,磕磕绊绊道:“对,沈大人来了!”
洪州啐骂一声,顾不得更衣穿鞋,穿过回廊,径直往陈勇房里闯。陈勇尚不及恼怒发作,也震惊在沈滔到来的消息中。
洪州紧张了,“他怎么会亲自来此?难不成圣上有甚新旨意不成?”
“莫慌!”陈勇稳了稳心神,“沈亭山在此地,他来也许只是私事。你去,让人把陈脊从后门转走,先关到…关到金凤楼去。无论如何,不可让沈滔见到陈脊。其他的,我们走一步看一步。”
洪州应了,连忙下去办事。陈勇立即喊来丫鬟替他洗漱,过没多久,他已着好官服,亲自来到府衙前迎接。
从义庄回到城中,已近正午。
沈亭山先去欢t?哥家寻了一番,得知欢哥一早便出摊去了,这一趟倒是扑了个空。随后,沈亭山又在城里绕了几圈,却始终不见欢哥踪迹。越是焦急,越是事事不顺。沈亭山心下懊恼,思虑再三,他决定还是先往陆庠生老宅处去一趟。
沈亭山再次来到陆庠生老宅,只见满院萧瑟,原先在此看守的仆妇似乎已离开了许久。
这里的一切像是没有任何改变,又像是什么都变了。
不知为何,每次来到此处沈亭山心中都会平添许多酸楚。他思量着,大概是这门庭之中残留的书卷气在侵蚀着他的理智。身处此地越久,他就越不愿相信陆文远是案犯真凶。
他的目光落在院中散落的木质玩具上,夕阳的余晖散落在它们身上,泛着点点金光,一如陆文远的过去,亦是这般灿烂辉煌。
沈亭山忽然兴起,想到角落里的木马上坐坐。这些陆文远的昔日旧物,看似普通却让他有了新的感受。
他从小生活在高官之家,在别人敬畏的眼神中长大。无论是在京都修学,亦或是在外游历,任何人听到他的出身,都会立即变得毕恭毕敬。然而,这种敬畏却是他最讨厌的。他自小随父亲出入各种场合,宴席,那些人总有许多规矩,总有许多应该和不该。
或许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自从他懂事以来,便想方设法想摆脱这些礼教规矩,对‘没规矩’的‘俗人’亦会生出几分敬意。见惯了繁文缛节和假善伪笑,他总想到更广阔的天地间去看看真正的人,真正的事。
陆文远就是这样的人。
饱读诗书,却敢于离经叛道。陆文远曾经试图打破那些所谓的官场规矩,可最终却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但这在他看来,并不可悲,反而可敬。只是,如果案子调查到最后,陆文远真的是黄柳生的话,那这就不是可敬而又变成可悲了。打破规则的人,最终却被规则打得粉碎。这个结果,他无论如何也不想接受。
沈亭山深怕坐坏了木马,只敢在一旁呆呆地看着,直到他斜眼瞥见地上的木雕玩偶时,一切的畅想都被迫中端。
木雕……木刻柳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