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殿下远道而来,是要找人。”
高处大风猛烈地?吹起荀玄微的袍袖,拂过身后阮朝汐的头脸脖颈。
阮朝汐不欲在大事时惊动人,悄然往后退了半步,抬手?去摘布料。
但身前人已经被惊动了,抬手?按住随风扬起的大袖,随即安抚地?摸了摸她柔软的额发,示意她往自己身后躲避。
做这些动作?的同时,荀玄微依旧注视着坞门下的不速之客,神色并无多少波澜。
“云间坞人口?九千之众,每日前来投奔者超过两手?之数。不知殿下寻找的那人是何年纪形貌,可?有籍贯姓名?劳烦殿下详细解说,在下也好遣人查询,免得耽搁殿下太久时辰。”
“装糊涂。”平卢王嘲道,“你以?为我不敢当众说?”
昳丽的眼角肆意挑起,斜睨上方,“你敢当众问,我便敢当众说。六月十九,清河崔氏男丁共百二十七人,囚车示众,验明正身,斩于京城菜市口?。但当日场面?实?在混乱,数来数去,居然漏了三四人。其?他?旁支姻族的小儿?逃了也就逃了,居然逃了个崔氏大宗的崔十五郎。这小子倒也有点本事,千里迢迢,居然被他?从京城逃到了豫州境内,意图投靠本地?士族亲友……”
“京城崔十五郎秘密潜逃,此事轰动一时,荀氏也略有听闻。不过清河崔氏和颍川荀氏并无宗亲联姻,也并无太多交情。”
荀玄微在千万瞩目中立于高处,俯瞰坞门下大军,语气惯常地?温煦平和,“殿下或是误会了什么。”
“是。崔十五郎和你荀氏并无太大交情,倒是和陈留阮氏的阮荻交情匪浅。所以?小王时刻盯着阮氏壁那边,防备着阮荻背地?搞什么动作?。啧啧,实?在未想到挑头的居然是你云间坞。小王失算一招,人被你得了。”
说到这里,平卢王伸了个懒腰,原地?站起身。
“白天?翻山越岭,晚上又费了不少口?舌,小王辛苦一趟过来,总得讨回点什么,不然岂不是亏大了。你说是不是?荀郎。”
荀玄微无声?地?笑了下。转过头去,低声?叮嘱杨斐几句。
杨斐急匆匆地?去筹备。
片刻后,两个大竹篮,满载着丰盛饮食,从坞门城头晃悠悠送下去。杨斐高喊道:“殿下远道而来辛苦,喝点美酒,再饮些酪浆。”
亲兵查验后奔来,低声?告知竹篮里送来的酒食无异样。平卢王接过一杯酒,放在鼻下嗅了嗅,清香扑鼻。
“好酒。”喝当然是不会喝的,他?往门楼高处举杯,刚满意说了句,“人贵识时务。荀郎能看清情势最好。倒也不必送犒军之物?这般客气,直接把人送出来——”
咻的一声?,耳边弓弦震动,嗡嗡作?响,打断他?的半截话。一支白羽铁箭笔直扎入土中,距离平卢王靴子只有半尺,激起满地?尘土轰然飞扬。
门楼下一片急促大呼,亲兵四处奔走。门楼高处四面?八方的箭垛处都露出簇亮的箭尖。周敬则率领周围精锐,数十锐利箭簇齐刷刷指向下方的平卢王。
荀玄微的声?音依然清冽平和,在风中传向四野。
“云间坞受颍川荀氏庇护,创立二十余年有余。坞壁建于山间易守难攻之地?,只求庇佑此地?百姓黎庶,并无其?他?异心。”
“美酒美食已经奉上,还请殿下犒军后返程。弓箭无眼,殿下再往前一步,踏足强弓射程之内,后果自负。”
平卢王反手?砸了酒杯,“好个先礼后兵。只可?惜老?子不吃这套!”
他?踢开亲兵木盾,反而往前两步,一身赤红火狐披风明晃晃的耀眼,指着门楼高处大喊,
“我乃元氏宗亲,大炎皇帝亲弟!在此地?射伤我一寸油皮,便是和朝廷公然为敌!区区一个乡野坞壁,对上朝廷征讨大军,只有灰飞烟灭的下场!荀玄微,你一声?令下,可?担得起云间坞九千条人命?”
他?冷笑睥睨四周,“本王就站在这里!我倒要看看,谁敢射本王!”
坞里精锐部曲弯弓搭箭,从四面?八方直指中央,一个个手?心浸了汗。周敬则手?挽一石强弓,几乎咬碎了牙。四野无人应答,只有沉重的呼吸之声?。
荀玄微在朔风里低低地?咳了几声?,对周敬则道,“弓给我。”
坞壁所有守卫部曲的视线紧盯向门楼下方,下方所有兵士齐刷刷仰头看往门楼上。
无数神色表情各异的视线里,荀玄微接过长弓,在高处猎猎大风里挽弓,搭箭。
一石强弓稳稳地?拉开,动作?流畅而坚决。
阮朝汐目不转睛地?盯着。猛烈山风令人口?鼻不畅,她盯着近处的雪亮铁尖,屏息片刻,无声?地?倒吸了口?气。
“玄微亲自挽弓,云间坞九千条人命为殿下一人陪葬。”
门楼高处,荀玄微平静应道,“但殿下的身份再贵重,也只有一条性命可?活。大好年华,葬身山野,此生再无前路前程,殿下舍得?”
平卢王意外的一挑眉。
“开弓姿势倒是摆得标准。只是荀郎,听说你向来隐居山中,过得好一段悠闲岁月,从未从军历练过?”
他?嘲弄道,“你手?上那花架子,当真能射到本王跟前?本王和你不同,自小跟随圣上在军里打滚,由不得你糊弄——”
“左眼。”风里传来平静的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