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一声?锐响,鲜血四溅。
平卢王正前方执盾的亲兵发出凄厉惨叫,双手?捂脸,在地?上翻滚了几圈,瞬间毙命。
山坡聚拢的众兵将轰然一声?大喊,盾牌层层叠叠拥去平卢王身前。有亲兵拖了尸身后退查验,可?不正是一箭射中面?门左眼。
门楼高处,荀玄微取过一支白羽箭,再次挽弓,弓弦缓缓张开的咯吱刺耳声?响里,他?语气极平淡地?道:
“下一箭,射殿下左眼。”
平卢王大骂了声?,裹紧火红色大氅,快步往后退出弓箭射程,厉声?喝道,“列阵!弓箭手?上前!准备撞车!”
山风寒峭,在场所有人却感觉不到寒冷,只有心跳如雷鸣。
一滴热汗从阮朝汐的额头渗落。她强忍着不发出任何声?音,只紧紧地?攥住自己的手?,手?指紧握成?拳。
她从风中闻到了血腥的气息。
在她眼前这只暖玉色泽的手?,骨节分明,手?腕修长,曾经无数次地?在她面?前执笔书写,握卷读书。
她以?为这是一只属于文人的风采雅致的手?。
却没想到同样的手?却在她眼前拉开强弓,毫无迟疑地?染了血。
那锋芒毕露的一箭,不止表明了云间坞绝不妥协的立场,更激怒了平卢王。场面?瞬间绷紧,陷入了千钧一发的局势。
阮朝汐隐约感觉大事要发生了。或许一场你死我活的征战就在眼前。
她下午在书房里说过不害怕,但战事临头,家园被毁,谁能丝毫不怕。
她的手?指在半空中虚虚地?蜷着,想要去拉前方拂过的衣袖,又强忍着不动,不小心碰触到了一角飘摇的衣袂。
荀玄微手?里的长弓已经放下。一箭足以?表明云间坞立场,坞壁无意交人,对方准备攻击,众部曲防御迎战。
他?察觉了身后的小动作?,温暖干燥的手?掌从前方伸过来,安抚地?拍了拍阮朝汐悬在半空的手?,低声?叮嘱说,“莫怕。不会有事的。”
声?音里带着令人心安的笃定?。
通明的灯火之下,阮朝汐悄然抬眼去看,身前的人注视着门楼下准备发动强攻的大军,神色居然也是自在笃定?的。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石阶下方响起,有人正在奔上门楼。
阮朝汐讶然回身去看,四处的火把光芒亮如白昼,她一眼看到了来人头上戴的幕篱。
黑色幕篱垂落身前,遮住了面?孔和大半身形,身上的直裾袍淋漓溅了几处刺目血点。
虽然带了黑色幕篱,但来人瘦弱文气的身形在坞里不多见,阮朝汐八分确定?是西厢房里暂居的客人。
来人的脚步踉跄不稳,速度不算快。从下方石阶初露头时,阮朝汐便已经看见了他?。
两边守卫的部曲也看见了来人,但不知为何,并没有人阻拦。
顷刻间,来人已经走到十步外。前方的荀玄微应该察觉了,却依旧站在城垛高处,与坞壁下怒骂不止的平卢王你来我往,平静应答,始终未回头查看背后来人。
“荀玄微,你疯了。”坞门下的平卢王还在高声?冷嘲热讽,“你荀氏和清河崔氏并无甚关系,和崔十五郎交好的阮荻都不敢出头,你出头救他??!崔十五郎在京城长大,你见过他?几面??舍了你苦心经营的云间坞,只为救个素无交情的朝廷钦犯?!”
平卢王敷衍地?拍拍手?,“高义,实?在高义。云间坞九千条性命你不放在心上,连累了你荀氏壁的十万坞民,全族老?小,荀郎也不放在心上?”
荀玄微居高俯视下方列阵强兵,神色淡漠地?听着威胁言语,这回连场面?话也不说了。
阮朝汐忍不住又轻轻地?扯了扯被大风吹拂过来的袍袖。
“坞主。”她小声?提醒。
身后那个人已经摇摇晃晃走过来了……
幕篱遮蔽面?目的单薄身影,蓦然出现在灯火通明的门楼高处,引发门楼下一片哗然。
门楼高处却寂然无声?,各方部曲镇定?守卫如常,和门楼下的哗然形成?强烈的反差。
正在捋袖子放狠话的平卢王怔了怔,盯着来人上上下下看了几眼,忽然爆发出一阵肆意大笑。
“终于舍得出来了,崔十五郎!你倒是个有情有义的,不愿牵连你身边的荀郎,自己站出来。好!小王应诺,押解回京的路上不苛待你。”
高处山风极大,吹起幕篱一角,露出了来人身上的黛蓝色直裾衣袍,却还不足以?窥视幕篱下的面?目。
“殿下认错了。”幕篱遮掩下的男子,以?罕见的沙哑嗓音道,“小人不过是司州南下逃难的流民,路过豫州境内,听闻云间坞美名,意欲前来投奔,只求个糊口?存身的活路。不知殿下把小人错认做何人,一路追杀不止,小人吓得肝胆俱裂,实?在受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