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说罢,仿佛下定?决心般,抬手?揭下了幕篱。
一张血肉模糊的面?目,突兀的出现在灯笼火把的光下。皮肉破开,鲜血糊住了整张脸,五官在何处都看不清。
“啊……”阮朝汐站得近,视野里突然出现一张触目惊心的可?怖面?容,她猝不及防,心神震颤,本能往后退了半步。
下一刻,身侧玉色的修长手?腕伸过来,掀起她肩头披的紫貂氅衣,精准地?挡住了她的眼睛。
阮朝汐陷在黑暗中,除了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只有剧烈跳动的心跳。荀玄微另一只温暖的手?也伸过来,在她后背安抚地?拍了几下。
门楼高处的来人,和门楼下的平卢王还在对话。
“你当人人都是傻子?”平卢王轻蔑道,“崔十五郎,你该不会以?为划花了自己的脸,弄哑了嗓子,本王就难以?辨认你了?舍了一张脸,就能避开朝廷缉捕,隐姓埋名过一辈子安稳日子?我呸!老?子的人跟了你一路,眼瞧着荀氏的人护你入了云间坞!”
他?啐了声?,厉声?高喝,“给你一刻钟,自己走出来!你自己束手?就擒,本王允诺你,不追究你身边这位荀郎的窝藏之罪。否则——”
门楼高处的男子嗓音饱含自嘲之意,沙哑笑了几声?。
他?忽然提高音调,在风中高喝痛斥,
“小民并非什么崔十五郎!小民是司州逃难的流民,被平卢王殿下一路苦苦催逼,指鹿为马,因我形貌相似,把我当做是朝廷钦犯缉捕!小民恨极了自己的相貌!今日殒命在此,都是平卢王逼催惨酷,小民实?在活不下去了!在场众人,皆为人证!”
阮朝汐的头脸被黑暗遮盖,听到这里,感觉又惊愕又困惑,为什么平卢王咬死那幕篱客人是崔十五郎,客人自己却死也不认。她想要揭开氅衣去看究竟,覆眼的衣料却被牢牢地?按住了。
“别睁眼。”荀玄微的声?音在耳侧响起,“场面?不大好看。不适合你这个年纪。”
平卢王急促的呼喝声?几乎同时响起。“不好!他?要跳下门楼!快拦住他?——”
一声?沉闷的声?响。伴随着门楼下兵卒的齐声?惊呼。
阮朝汐的胸腔里的心脏剧烈地?抽动了一下。
那人跳下去了?
二十丈高的主门,又加高加厚,门楼高处时常有飞鸟飞过。从这么高的高处摔下去,必然骨肉支离,不能保留全尸了。
阮朝汐站在原地?发怔,心跳剧烈如鼓,激烈得几乎跳出胸腔。
挡住她双眼的那只手?已经撤走了。她陷在黑暗中,却忘了揭开遮住头脸的氅衣。
遮蔽视线的浓重黑暗里,她想起了和幕篱男子的寥寥几面?。
其?实?也谈不上见面?。他?们甚至没有正经见过一次,更从未有一个字的交谈。
充其?量不过是一个住在东边,一个住在西边,每日早晚开窗时,偶尔窥到对面?的情形;某个深夜里,听到对方抚了一首伤怀琴曲罢了。
她至今不知道对方是不是京城逃出来的钦犯崔十五郎。
耳边乱糟糟的,充斥着各方嘈杂的声?音。平卢王跳着脚破口?大骂,荀玄微冷静地?一句句辩驳,你来我往,舌枪唇剑,双方摆出紧张的攻守姿态,局面?剑拔弩张。
阮朝汐站在门楼高处,脚下踩着青砖实?地?,却仿佛置身在旋涡激流里。各种嘈杂声?音乱糟糟地?传过她的耳朵,又流水般地?流走了。
仓促间拉起的氅衣还松松地?盖在脑袋上。这么久了,她居然都忘了取下来。
不知吵闹了多久,周围忽地?转为安静,原本听不清的风声?清晰可?闻。
漆黑的视野里蓦然一亮,荀玄微站在她的面?前,微往前倾身,掀开了紫貂氅衣。呼啸夜风猛地?吹过她的脸颊,吹散了积攒的热气。阮朝汐细微瑟缩了一下。
“劳烦阿般陪我。”荀玄微如常叮嘱她,“今晚事已了,回去歇着罢。”
或许是今夜刺激太大,阮朝汐乌亮的眼睛里露出点罕见的茫然。
她没有听话地?往后退,反倒往前半步,扒住垛口?,探头往下看去。
前方坞门下,赤红狐裘的主帅已经不见踪影。火把照得四处通明,步卒压住阵脚,缓缓往后退,大军随即潮水般地?左右铺开,摆出三面?合围的阵势,原地?扎营。
“平卢王已经撤退扎营。对方失了锐气,今夜不会动武了。”荀玄微再度和缓叮嘱,“石阶结了冰,下去时小心滑倒。”
这回阮朝汐听从了。她牵着前方宽大的袍袖,沿着石阶一步步往下走。
走出十来级,忽地?停步,怔怔地?往回望,“崔十五郎他?……他?真的跳……”
“哪里来的崔十五郎?”荀玄微温和却又不容置疑地?道,“豫州并无此人。”
第23章第23章
兵临坞下?的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