坞主?是清楚自己来历的。加诸在她身上的重?重?身份迷雾,始终未作澄清,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天色晚了。庭院对面的西厢房点起?了灯,女孩儿家清脆的说笑?声越过空旷中庭。
同样的屋子,因为里头住的人大?不相同,气氛也?截然?不同了。
荀七娘的活泼身影亮堂堂地映在窗纸上。阮朝汐远远地望着,不知怎的,她想起?了消失于人世间的那位无名幕篱男子。
无名远客也?曾住在西房。那么瘦削文气的人,那么隐忍内敛的性?格,就连深夜抚琴也?怕被人听去,又如何下定了决心毁容哑嗓,又从门楼高处纵身决绝地一跃而下。
她曾以为自己可以不问。她嘴上确实?不再?追问。
但随着时间流逝,疑问沉淀心底,只会产生更多?的疑问。
阮朝汐心事重?重?地陷入了梦乡。今夜不知做了些?什么梦,梦境深处声声残乱乐音,那是几乎被她遗忘的深夜琴声。
第32章第32章
阮大郎君于?新年正月里登山拜访。
阮氏壁的年礼已经在年前送到。阮荻这次毫无征兆的突然来访,用的是走?访友人、道贺新年的藉口?。
然而,阮朝汐跟随荀玄微迎去坞门前,眼看着阮荻一身素衣踏进云间坞,没开口?说句新春贺喜的话,倒先红了?眼眶,实?在不像是贺新年来的。
荀玄微倒是丝毫不显惊讶,回身叮嘱杨斐几?句,直接带着阮荻出去了?。
杨斐过来送阮朝汐回正院。
这日是正月初七的人日,全年最喜庆的几?个日子,阮朝汐换了?身雨过天青色的对襟小袄,茭白罗裙,双髻换了?青色缎带扎起,边走?边问杨斐,“坞主带阮大郎君去哪儿了??正堂不是那个方向。”
杨斐笑眯眯说,“当然是带着阮大郎君四处走?走?了?。”
随即岔开话题,“上次新年宴席上你?吃了?两口?五辛盘[1]就跑了?,这可不行。新年伊始,务必要像七娘和十二郎那样多吃几?口?,吃完整盘才是吉兆。”
阮朝汐这辈子头一次吃新年的五辛盘,呛得眼泪都出来,回想起那滋味,当即闭了?嘴。
但默默地走?出几?步,她又把话题扯回来,“阮大郎君穿得这么素净,不像是贺新年的。他是不是来祭祀崔十五郎?”
杨斐皱了?皱眉。“什么崔十五郎。豫州哪有此人。”
阮朝汐还要问话,杨斐又东拉西扯,把话题轻轻带了?过去。
阮荻午后落座宴席。
今日虽然是正月里极喜庆的初七人日,开设的却是小宴,并未设在正堂,而是摆在主院西厢,也并未有其他陪客。
荀玄微只当做寻常家宴般唤来了?阮朝汐,又唤来了?在云间坞过年的荀七娘和钟十二郎两个小辈入席。
人日惯例要食新菜。热气?腾腾的七菜羹[1]摆上食案,阮荻在席间默默地呷酒。菜羹未怎么动?筷,三?两大杯倒是一口?饮尽一杯,摆出要把自己喝倒的架势。
阮朝汐艰难地吃完了?整盘的五辛盘。荀七娘眼睛都瞧直了?,拍掌惊叹,“阮小娘子好厉害!整盘都吃下去了?。”
钟十二郎咂舌,“真的能吃辣。阮小娘子,你?家里嗜好辛辣?”
阮朝汐抬头,雾气?氤氲的一双乌黑眸子泪汪汪地转过去,“我家不吃辣的。我今年才吃五辛盘。好辣,但不是不能吃。”
荀玄微举杯抿了?口?酒,挡住唇边的细微笑意?,示意?周围仆从给?阮朝汐送上一杯蜜水。
三?个未成年的小辈按照新年规矩,依次吃完了?甜滋滋的胶牙饧[3]。阮荻已经喝到半醉,把阮朝汐唤了?过去,细细打量。
“上次竟未看出你?是个小娘子。多亏荀郎敏锐觉察,写信知会我才得知。”
他轻声慨叹,“世道艰难,你?又失了?双亲,怪不得你?隐瞒。若上次便知道你?是个女孩儿,我定然把你?直接带回阮氏壁了?。”
阮朝汐想起他送来的半车年礼,年礼背后承载着的厚重心意?,郑重道了?谢。
“我在云间坞这里过得好,有许多玩伴,跟着杨先生和坞主进学。阮大郎君不必记挂我。”
阮荻看她的目光带出了?欣慰赞赏,“荀郎值得信重,你?在他这里过得好,我自然放心。对了?。趁着初七人日的大好日子,有件事需得和你?当面说。”
他笑指自己,“司州查证之事尚未完全了?结,不过已经大致无差。阿般,你?我出自同宗同源,以后见?我不必再客气?喊什么‘阮大郎君’,可以改口?了?。”
阮朝汐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心里一惊,神色间便流露出三?分紧张,七分不安。
她本能地回身去看主位处高?坐的宴席主人。
荀玄微举杯抿了?口?酒,对她细微地点了?点头。
阮朝汐的手背在身后。席间看不到的地方,手心湿漉漉出了?汗,身上罗裙的绮罗面料在手心里揪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