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荻从她的动?作里看出紧张,又见?她脸上不见?喜色,人反倒往后退了?半步,疑心自己满身酒气?惊吓到了?幼妹,刻意?放缓了?嗓音动?作,尽量温和地冲她笑了?笑。
“你?的大名可是朝汐?是在云间坞过腊月时,荀郎替你?取的名?”
阮荻好声气?地和她说,“是个极好的名字。朝汐,以后我便是你?长兄了?。你?的许多兄弟姊妹都在阮氏壁里,和你?年纪相仿的就有三?四个。我会带你?一个个地认过去。阮氏壁好玩的地方不少,有林有涧,他们会带你?四处去玩儿的。”
阮朝汐虽然没有见?过几?面阮荻,但他的字日日摆在面前,以字识人,在她心里,他们算是熟识已久的人了?。人如其字,阮荻随性洒脱,重情?重谊,是个值得敬佩的郎君。
但她从并未想过随他去阮氏壁。
她在人世间十载,居无定所?,飘如浮萍。云间坞是第一处让她原地扎根的安心之地。身居坞主之位、坐镇主院的荀玄微,在她心里如同天边屹立的巍峨远山。
每日在云间坞醒来,和荀玄微在主院里打个照面,她便能安稳地度过一日。
她刚刚在云间坞扎下了?根。阮大郎君再好,她也不要离开她熟悉的人和地方,随阮大郎君去一个陌生地界。
她现在遭逢了?前所?未有的人生大事,阮大郎君当面要把她认作宗族幼妹。内心极度矛盾摇摆的时刻,她不自觉地去找寻心里信赖的人,再三?寻求信赖之人的意?见?。
阮朝汐再次回头,去看主位上端坐的人。
荀玄微放下酒杯,再度冲她肯定点头。
阮朝汐呼吸都停滞了?。她迟疑地转回身,望着面前冲她微笑、露出期待眼神的阮大郎君。
云间坞已经是她的家园了?。山峦沉稳屹立,浮云飘荡山腰,河流环绕山麓,众多小兽依附山林生长。
荀玄微端坐在主位高?处,一个肯定的点头动?作,便是她越不过的高?坎。
“阮……长……”阮朝汐细若蚊蚋地唤出两个字,最后一个‘兄’字在她的舌尖来回打转,她始终无法吐出那个意?义重大的字音。
但阮荻已经迫不及待地起身,喜得一把抱住了?她,原地转了?半圈。“十二娘!”
这是阮荻在整个冬日的低落情?绪里唯一值得开怀的事。他露出了?今日入坞后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按阮氏族谱,这一辈的姊妹你?行十二。十二娘,我当初见?你?第一面就觉得有缘。山间遗落的芝兰芳草,如今果然重回我阮氏庭院。”
阮荻带着激动?喜悦的话语声传入耳中,每个字都听得清晰,但阮朝汐此刻陷入了?某种恍惚而僵硬的状态里,心脏狂跳,无法动?弹。
眼前的一切突如其来,阮大郎君新年拜访,态度变得格外亲近,不止认下了?他,还当场要求她改口?。
她仿佛陷在一个精心编织的美梦里,梦境过于?美好而显得虚假,她几?乎无法体会那份美好,而立刻陷入了?美梦被戳破的忧惧中。
耳边传来了?轻快的脚步声。荀七娘兴冲冲地跑过来敬酒,把她从魂不守舍的状态强行拉回现实?中。
“怎的这么巧。一个十二郎,一个十二娘,你?们两个的排行都排到一处去了?。岂不是要互相敬杯酒?”荀七娘把小巧的玉酒杯塞进阮朝汐的手里,拉着她要干杯。
阮朝汐没有动?作,但席间的钟少白听了?,立即起身过来敬酒。
“恭贺十二娘。”钟少白双手碰杯,面露喜悦,真心实?意?地恭贺,“恭祝云开雾散,重入宗族门楣。适逢盛会,听此佳音,当饮美酒。”文绉绉地说了?一通,不等回应,自己先干了?整杯。
阮朝汐原地发?着怔,被两名年纪相仿的少年少女围绕着劝酒。钟十二郎喝光了?自己杯中的酒,当面展露空杯,阮朝汐举着杯不动?。
坐在主位的荀玄微抬眸望了?过来。
“阿般。”荀玄微向她举杯,极娓娓和缓地劝她,“别?人席间敬酒时,你?当回敬,否则失礼。”
举在半空里的酒杯是满的,阮朝汐恍惚地喝下了?整杯酒。
敬酒既然开了?头,就没有只敬一半的道理,她第二杯敬了?荀七娘,第三?杯敬了?阮荻,第四杯敬了?荀玄微。
荀玄微抿了?一口?便放下酒杯,似乎对她说了?句什么,但阮朝汐那时已经听不清了?。
新春敬酒用的当然是屠苏酒,取其吉祥辟邪的寓意?,里头泡了?不少中药,压住了?酒味。但屠苏酒本身后劲不小。
今日酒席用的是普通的二两杯,喝到第三?杯时,荀玄微看阮朝汐一声不吭地喝光整杯酒,眉心细微皱了?皱,但那杯酒敬的是阮荻,他没说什么。
接过敬他的第四杯酒时,他在悠扬的丝竹乐音里,对她说了?句,“饮酒勿过量。你?上回腊八时——”
阮朝汐在荀七娘和钟十二郎的拍手叫好声里,一口?饮尽整杯,还记得把空杯放回案上,摇摇晃晃地往下坐,人没坐稳,直接消失在食案下方。
人消失在视线里时,荀玄微的劝说声还未说完,顿了?顿,哑然停下。
白蝉震惊地低呼一声,快步过去搀扶。阮朝汐已经醉沉了?,蜷着伏在案下,浓长眼睫紧闭。
她喝过量了?,不安绷紧的神色终于?褪去,酒后显出恬静放松的面颊。
荀七娘瞠目问:“……三?兄,上回腊八,她怎么了??”
荀玄微收回目光,自己饮尽了?杯中酒,平淡回应了?句,“上回腊八,她只喝了?四小杯。今日喝了?四大杯。酒量长进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