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定七年的大事不止这一件,贺重玉拍板将考卷糊名,至此,科举终于迎来公正的曙光。
此后,大概会少很多因家世不显而屡试不第的学子罢,她想。
她忘不了彭雪阳的死。
他说,他可以茍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好像确实是个众人口中称颂的卧薪尝胆、忍辱负重的英杰,可他自己知道那时他的心有多么不堪。他承受不住这个压力,他既没有一条道走到黑的勇气,也没有誓死不屈的信念,他的腰曾经真实地弯过,假托着那股世道不公的愤世嫉俗,可最深处的是黑暗的声音,袒露着他的懦弱、恐惧——他怕死,怕极了。
望着秋闱日鱼贯而入的学子,梁琦立在朝凤楼前,突生无限感怀。他抚摸长须,感慨道,“世人皆道靖侯立下不世之战功,我却独独称许此事。”
“没有耀人的家世,你就得有耀人的才华,可即使是这样,也远远不够。”
有没有足以压倒家世的倾绝才华呢?当然是有的。
贺重玉好奇地问他,“莫非您见过?”
“自然,那正是靖侯您的外祖啊!”
叶询就是那种天才,当时的案卷都是不糊名的,考官只需校对举子的家学,其余甚至可以一概不管。他出生寒门,案卷三次被黜落在地,又三次被考官捡起。主考官犹豫再三,最后还是点了他作尾。殿试之上,叶询高冠博带,对答如流,文采斐然,气度无双。皇帝当场就点他为状元。
“我用了十年,才忝作吏部一主事,而叶询,已高居三品,陛下赐金袋玉圭,走马博望道,好不气派。”
后来只道人心易变,皇帝竟对叶询赶尽杀绝,似乎从前君臣相得的时光并不存在。他大概忘了,正是因为欣赏这个正直博学的臣子,才让他做自己长子,起初也是寄予厚望的太子的老师。
故而,在听闻了祖父的事迹后,贺重玉忽然间也动起收徒的念头。
一日清晨,她瞥了瞥院里的南鸢,南鸢立刻把长枪舞得更快。
“小鸢,认我做老师,如何?”
哐当,长枪砸地。
南鸢支支吾吾地开口,“这怎么行呢,我能做你的弟子么?”她瞄着窗内正聚精会神搭着一座水车模型的尹星斜,眸色黯然,只有这样出身的才够做你的弟子罢……
我是奴隶啊,奴隶怎么可以做靖侯的弟子呢。
很多年后,不着四六的二师姐才知道师妹旧年心境,笑得乐不可支,“你真笨!你打小吃老师的,住老师的,连最初那点粗浅的武艺都是老师教的,就算没有师徒的名分,也有师徒之实啊!”
南鸢幼年伏在母亲的膝上,懵懂地听母亲说,我们的血脉里流淌着千年的骄傲,我们终将如高戾云霄的云隼一般,将我们的声音传遍四方,传到世人的耳边。
旁边的女奴嗤笑,这个女人又在做白日梦了,居然还对她的孩子也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