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的京城总在飘雪,门前的雪自有人会扫去,维持着门径前的风光,只是压在树枝上的雪沉甸甸,覆了一层又一层,无人问津,一直到树枝被雪折断。
崔玄站在廊下,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树枝被雪压断,落下时原本已然沉寂在树上的积雪散落开来,溅起一片雪雾来。
而他的手放在了蹀躞带上,那是苏彧赠予他的,皇帝平时虽然节俭,但若是要赏赐,给出的都是好物件,比如尉迟乙的黄金,比如他身上的这条蹀躞带——
苏彧要么不出手,一出手便能精准地把握住人心,他对苏彧的这一次出手多有猜测,但是他也担心只是自己思虑过多。
同样站在廊下观雪的,还有谢以观。
谢以欣回府两趟,都见到她兄长还能闲情雅致地站在廊下,有空目送人,还有空观雪,她心理不平衡地问:“礼部都没事干吗?还是阿兄被陛下嫌弃了?”
“岁末祭礼都是些墨守成规之事,准备起来自然很快。”谢以观也不恼,笑着回答谢以欣。
他又仰起头,望向天空,“不久之后应当会变天了。”
谢以欣也学着他抬起头望向天空,天上的乌云散去,虽然积雪尤在,却是放晴之兆。
她面无表情地说:“阿兄要是闲着没事干,不如多进宫去陛下面前晃悠,你看人程中丞多会找事干,你争不过崔阁老便也罢了,难不成还要被程中丞给挤下去?”
她口气里的恨铁不成钢过于明显,谢以观一时竟无言以对,不过什么叫做他争不过崔玄就罢了?这话分明有问题。
崔玄和谢以观都选择了沉默,唯有姚非名跳出来,进宫苦心婆口地劝皇帝:“陛下,小人挑拨固然可恶,训斥几句便是,倒也不必大动干戈。”
姚非名不是为那挑拨离间的小人求情,是担心程赫元。毕竟程赫元跟着他种了几年地,年轻人聪明肯干,是个人才,他总担心程赫元走上一条不归路,能拉回来就拉回来。
苏彧反问姚非名:“今天他没有挑拨成功,是因为行简和知微意志坚定,要是换了其他人呢?如果他挑拨了朕的股肱之臣,却屁事没有,那其他人会不会效仿?”
姚非名愣了一下,皇帝说的也怪有道理的,只是……他轻咳了一声,“陛下乃大启天子,用词还是要稍稍讲究一些。”
苏彧趁机岔开话题:“朕最近在练字,姚阁老刚好看看,朕有没有进步?”
她随手抽了一张描红给姚非名看。
姚非名看了看,实在不能违心地夸赞皇帝,只说:“这朱字苍劲有力,笔走龙蛇,是何人所写?”
每一笔旁边都画着笔画的走向和何处回笔,应是个极为细心之人所写,但看着不像是谢以观的字。
苏彧说:“是崔阁老写给朕的。”
姚非名恍然大悟:“那块忠良侯府的匾额也是崔阁老代笔的吧?”
他就说那么漂亮的字绝对不可能是出自皇帝之手!
苏彧大方地承认,还宽慰姚非名:“朕打算先把字练好,等朕写的字能超过崔阁老和谢尚书了,朕亲手写书昭告天下求一贤后。”
姚非名:“……”皇帝不想娶亲大可以直说,倒也不必这么拐弯抹角。
姚非名没能劝动皇帝,程赫元依旧我行我素,朝堂之中也无人再站出来说这件事,横竖死道友不死贫道。
在年前,元灵组建的娘子军已经颇具规模,苏彧趁着尉迟乙在京,让他带着元灵一起训练这支娘子军,又让元灵挑出一支精英小队跟着裴宝珍学习宫廷礼仪,到宫中临时做几日宫女。
裴宝珍对送来的精英小队还是满意的,个个身形纤长、目光凝聚,学礼仪也是极为认真的,如果她没有看到她们徒手就把实木案几给劈开的话,她会更满意。
领队的张三娘腼腆地笑着:“裴尚宫莫在意,我们就是练练手,若是遇上事,最紧要的还是保护圣人。”
裴宝珍怀疑,哪个臣子不听话,皇帝只要一挥手,这假扮宫女的娘子军就能手起刀落把人给解决掉。
就是这么好的功夫不用上怪可惜的,于是裴宝珍向苏彧提议,今年的年宴上增加些舞蹈。
裴宝珍说:“横竖宫女的份钱她们都赚了,陛下不如大方些,再叫她们将舞姬的钱也给赚了,让今年的年宴也热闹些。”
苏彧听了,觉得挺有道理的,说:“今年收复了十五州,朕高兴,既然娘子军都献舞了,那征西军也别闲着,叫仲云和承影都带着兵士,给京官们舞上一舞,感受一下我大启儿郎的雄壮英姿。”
裴宝珍:“……”觉得皇帝说得对,但又觉得哪里怪怪的。
这几年,大臣们其实已经习惯了年宴就是干巴巴地坐着吃食,乍一听,今年皇帝居然搞了歌舞,他们顿觉今年年宴会不会是一场鸿门宴。
待到年宴上,他们见到穿着宫裙的娘子军们翩翩起舞,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坐在姚非名旁边的官员小声问姚非名:“姚阁老可有觉得这些宫女的舞姿略有些奇怪?”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这些宫女的舞姿里带着股狠劲,仿佛下一刻她们便能拿刀砍人。
姚非名吹了一下胡子,翻了个白眼,说:“我不懂歌舞,看不出什么奇怪的。”
娘子军刚退下,苏承影便手持长剑走到殿中央,他戴着眼罩,越长越深邃的五官带着几分异域风情,就是笑起来有些阴恻恻的。
他笑着说:“今日臣便用陛下所赐的长剑,为陛下献上一支剑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