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马,温璟便止不住地往前倒,肚里翻山倒海,两腿发颤地蹲在地上,干呕了好久都缓不过来。
张副尉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面色焦急却又不好扶她,只能令人去叫团练使来。
不多时,温璟听到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向她逼近,强忍住恶心的感觉,半仰起头,对上了傅琰那张又惊又怒的脸,她费力地牵了牵嘴角,想站起来让自己显得没有那么狼狈,但软得像棉花似的双腿压根不配合她的想法,差点一下倒在地上。
傅琰一路奔来,只想着要如何斥责她这危险胡闹的行径,但真到了面前,见她抬起的脸上全是清泪,脸色黯然无光,呼吸一滞,再也没有别的想法,俯身弯腰,利落地将人拦腰抱起,见她还要挣扎,低声喝道:“别动。”
不顾周遭将士诧异的目光,他大步将人抱回了自己的院落内。
还是那个熟悉的房间,温璟被放在床上,男人的动作远不如当初在病中轻柔,甚至可以算得上有些粗暴,她还未来得开口,便见那男人已转身走了出去。
两眼放空地躺了片刻,傅琰又走了进来,手上捧着个瓷碗,走到床边,皱眉道:“能坐起来么?”
温璟点了头,借着他伸过来的手臂坐起身子,接过瓷碗,将放了白糖的温水一饮而尽,终于觉着那股难受劲过了些,眼中渐渐有了焦距。
眼见男人要起身,她伸手抓住傅琰的手腕,攥得很用力,急切道:“别走,我有急事。”
“我知道。”傅琰没好气道:“丹花痧的源头有下落了?”
温璟点头,迫不及待将自己的推断和证实讲了一遍。
傅琰定定地坐着,脸上的神色一点点凝固,听到最后张副尉认出的弯刀,眸寒若冰,待她说完便问:“你如何想?”
“我想放出风声,称安南军中大乱。”她眼都不眨便道:“等民众顺利砸了官衙,安南军却不曾来救,倭寇自会相信,等背后之人浮出水面,再将其一网打尽。”
“太险。”男人吐出两字,眼里尽是不赞同的意味,“且他们知我在此,定不会相信军中大乱。”
温璟挑眉道:“若是你病倒了,而军中听闻当年北营之事呢?”
“你疯了。”傅琰喝道,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严厉:“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
“我知道。”女人的声音很低,眼阖一瞬,掩去骤然涌上来的伤感与疲惫,复又睁开,眼神便清明:“倭寇能这般无所顾忌地一次次借着丹花痧生事,便是笃定我们对疫病无法,只能以自伤的方式断了这疫病。若不能给他们一次重击,这次是丹花痧,难保下次又会是什么病。”
“不是每次都能有人如我们这般幸运找到解毒之法,若下次找不到,北营的悲剧迟早会重演!”
“那朝中呢?”男人冷眉一挑:“当年天家都不敢承认的事,如今被你我揭开,温璟,你是自己死了不够非要拖我一起死么?”
“傅琰,你何时这般胆小了?”温璟瞥他一眼,见他不悦,摇头低笑:“况且,你以为丹花痧重现安南一事,天家会不知道么?二十年前事发在军中,军法严明尚能压下,但这次患病人数如此之众,不用问便知此病定已传至其他州府,天家便是再想佯装不知也不可能了。”
“我这些日子总想着北营那事,一闭眼便是那场大火,那些葬身火海的将士不该被忘记,是他们用生命断了那场疫病,救了无数人。”她说着,声音越发沉重,眼里燃起红意,咬唇与傅琰对视,丝毫不肯让。
傅琰看在眼里,嘴角勾出一个讽刺的弧度:“所以,借着此事,替他们翻案扬名,才是你的目的。”
“是。”她点头,目光透出与年龄外表全然不符的冷静:“那位,好大喜功,若是贸然传出此事,只怕是要将涉事之人全都铁血斩尽,让剩下的人便是知道了也不敢再议论此事。只有给他一个理由,功劳远胜过非议,才能让他捏着鼻子认了此事。”
“胆大妄为。”他评价道:“当年骠骑将军大败大阎、击败倭寇的功劳尚且不能让他认下,如今能用怎样的功劳让他去认?”
“那是因为他不能容忍骠骑将军大败大阎、击败倭寇这般奇功背后沾染了上万将士的鲜血,况且当时天下纷乱,若是此事传出去,必会有心狠手辣,惹怒上天才将这等恶疾降入军中的传言,则皇位不稳,江山不固。所以上万将士只能死于战中,而不能死于疫病。”女人眉眼清明,言之凿凿。
“但此一时彼一时。”她眼中锋芒毕露,“如今他年老修道,若是这等奇功落于他一人身上,比如天家修为感动上天,天降奇草,拯救万民性命,使得倭寇二十年的图谋功亏一篑,你猜,他会不会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