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琳充满疑惑,正准备凝神探听之时。门外,一个冷漠的女声说话了:
“出来吧。没事了。”
她谨慎地从裂开的缝隙向外瞄了一眼,继而打开了摇摇欲坠的木门。一位,准确地说,一尊纯白无瑕的阿尔忒弥斯雕像站在医生办公室外。两只金色的小鹿簇拥着它,还有一只正蹄声清脆地往回跑。不远处,西尓弗·胡夫四肢摊开、悄无声息地躺在地上,仿佛已经失去知觉。
这是卡琳第一次看到会说话的石雕——来自现实,而非梦境的那种。当所有不可思议的事物同时摆在她面前,卡琳反而不知所措了。
“你认识尼克吗?”她决定先解决迫在眉睫的问题。“就是住在对面的那个男孩。我在找他。”
阿尔忒弥斯面无表情道:“跟我来。”
卡琳大喜过望。因为刚才的事,她轻易地就相信了它,哪怕对方只是一尊冷冰冰的雕像。在此前无数个梦境中,卡琳曾见到过类似的场景:纯白的雕像舒展身体,走下高台,汇聚于某座礼堂,或翩翩起舞,或饮酒竞赛,或弹琴唱歌……那些画面中不但有尼克,甚至也有她,他们与它们举杯相庆,如同故友重逢。
“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嗯,不是在医院门口,是在某种奇怪的情形下,我有点记不清了……”
卡琳紧紧跟着阿尔忒弥斯的步伐,试图理清自己的思路。她的脑子里似乎多了许多原本不存在的记忆。它们支离破碎、不成体系,但又确确实实地存在着。她确信自己真的曾经经历过,只是因为一些未知的原因,被长久地藏在脑海里的某个角落。
它没有回答,只是沉重地向前走着。金色的小鹿忽前忽后,像是在嬉戏,又像在警戒逡巡。凡是狩猎女神所到之处,地面都停止开裂、泥土不再翻涌,但在它走后,一切都加速上演,仿佛短暂停驻的时间在追赶之前的脚步。
“去吧。”
卡琳顺着它的视线望去,透过稀疏的灌丛,远远看到了灯火通明的海神港码头。
“我们不是去找尼克吗?”她的声音陡然拔高。
它继续用那种死气沉沉的声调说:“我只负责带路。”
“他上船了?”
“没有。”
“你是故意的……”卡琳后退一步。“你知道他在哪,但故意把我带到科林斯岛边缘的地方……为什么?谁让你这么做的?”
阿尔忒弥斯不带感情地瞥了她一眼,似乎不屑于争执或反驳,说完,便毫不留恋地转过身,离去了。来的时候不徐不疾,走的时候按部就班,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卡琳真的着急了。
“告诉我,求求你告诉我尼克在哪吧……他不能留在岛上。已经没时间了,我没法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去找人……”
阿尔忒弥斯无动于衷。只有那些小鹿会在她挡路、或者靠得太近时,用头把她顶开。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卡琳才会真切地感受到金属光洁冰冷的触感,意识到那些看上去活泼的小鹿、可以交流的石雕,本质上都是死物了。
她一路跟随着它,不知不觉走回了中心区。在这里,已经有许多其他雕像聚集在一起,气氛凝重,甚至肃穆。
狄俄尼索斯首先注意到了她,饶有兴趣地偏了偏脑袋,“这么点小事都办砸了?太逊了吧。”
“我的任务只是把人送过去,不是确保她离开。”阿尔忒弥斯平铺直叙道,“出结果了吗?”
“如你所见,没到时候。”
阿尔忒弥斯“嗯”了一声,未再开口,其他雕塑也一样。广阔无垠的紫红色夜空下,崩裂的建筑和燃烧的树木都成为了模糊的远景,它们安静地伫立着、等待着,除了时不时被闪电照亮,再没有任何变化。
它们的默契让她明显地感到自己被排斥了,孤立无援的感觉将她彻底淹没。
这就是尼克一直以来的处境吗?比崩溃更崩溃的是一切坍塌后还要继续向前,比绝望更绝望的是明知后果还不忍就此放手。将希望寄托于别人的帮助和怜悯是一种多愚蠢的行为啊,而她竟然沉浸于这种幻觉中那么久,以为一切都会慢慢变好。
卡琳几乎被自己气笑了。她的目光从它们身上一一掠过,随即一步步后退,最终背过身去。在她身后,那些仿佛亘古不变的雕塑们同时微微侧首,似乎在目送她远行。
石块在脚下崩裂,地动山摇的震颤让她跑得跌跌撞撞,但卡琳一秒都不敢停下。她没有时间可以浪费,这次赌错了,就没有下次了。
卡琳直奔圆顶礼堂。
所有的灯火都熄灭了,鎏金剥落,墙壁熏黑,敞开的大门幽深如隧。
“瞧,这不是我们的小姑娘嘛,”一个俏皮的女声从内部传来。“他们都逃走了,你怎么还在呀?”
“阿芙洛狄忒?”卡琳循声四顾,未见人影,便进入了漆黑的前厅。“我在找尼克,他在吗?”
“每次你来我的宫殿都是为了别人,真让人难过啊。”
“你不肯说,就代表他在这里。”
它忽而庆幸又遗憾地叹了口气。“明明有一个全身而退的机会,为什么偏不珍惜呢?你走到了这里,我就忍不住要把这份‘礼物’赠予你了,虽然它不全是好东西,但你已经成长到可以自己处理糟糕的部分了。”
“我不关心什么‘礼物’,但我已经想起来了,最后一根黄金矛就在你这里!”卡琳急促道:“你告诉他了吗?尼克没来,还是已经走了?”
隐藏在黑暗中的美神笑了笑。“你显然没想起最关键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