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了,你已经骗不到我了。”男孩摇头道:“曾经一度,我确实很在乎真相,纠结又痛苦,想知道当年的秘密,想知道自己的结局,但后来发现,沉迷未来和沉湎过去都挺可悲的。执着地想要皆大欢喜,往往什么都得不到。”尼克目光放空,落向前方,深深吸气道:“我不会和我的先人们犯同样的错误了。”
“这倒是个不错的长进。”它语带赞许,仿佛一位关心他的长辈。“但你低估了你的神祇。我已经恢复到了足够干涉现实的力量。”
“我知道。”男孩笑了。“不然你也不会抛弃可怜的胡夫校长,而是会加大力度、继续蛊惑他。”
话音刚落,尼克突然向左歪倒,匍匐着向前滑出两米多远。与此同时,他依靠的石柱和基座突然塌陷,轰隆一声,腾起高高的粉尘烟雾。火星从油槽滚落,像是有生命一样蜿蜒爬行,在地面留下不熄的轨迹。
他毫不犹豫地拔腿起跑,敏捷得不像个看不见的人。
从门廊进入圆顶大厅只需要十几秒。但在这十几秒间,酝酿已久的力量终于冲破闸门、倾泻而出,对禁锢它上千年的要塞核心开展了狂暴的破坏。恢弘的圆顶顷刻破碎,淡蓝色、青色、白色的玻璃屑如雨砸落。中央的持罐少女像不知所踪。“保持优雅”的铜牌掉了,露出大理石水池边上原本刻着的文字。
——温特伯恩不得好死。
他没有留神去看,但是却轻松领会了符号的意思。那是队长他们当年全军覆没之时刻下的绝望遗言。如果他还有机会去阅读从远古时代遗留下来的石板书,就会发现那些毫无意义的凌乱线条也都变成他可以理解的文字。怨毒的诅咒重复万万次,今天大概终于可以实现一回了。
幸亏其余部落当年索求的能力不包括“祝福”,从他们口中发出的箴言没有任何约束。温特伯恩一家世世代代以来都平安幸福,无痛无忧,但也许上天也觉得不公,凭什么懦夫、叛徒和临阵脱逃者的后代可以千秋万代,而守护所有人的英雄却要被困在石雕内数千年?他能理解那种赍恨,所以并无怨怼之情。
尼克仍旧不知道究竟哪个更接近真相,也许历史就是雕像们坚持认为的那样——温特伯恩与魔鬼达成交易、出卖同伴,也许是他东拼西凑还原的故事——自己的先祖被未来误导、悔恨酿成大错。尼克认真思考过很久,但后来发觉,他管不了那么多了。未来不能影响他的决断,过去更不能,他唯一能依赖的只有当下。
阿芙洛狄忒的黄金水罐被压扁了丢在地上。尼克弯腰抄起水罐,倒转手腕。冰凉的清水汩汩涌出,一流到地上就嘶嘶爆沸,腾为白雾。这些“蒸气”本该向上弥漫,却像被什么东西吸走一样,快速向心旋转、汇聚成湖,缓缓托起阿芙洛狄忒站立的石台,使之成为一根方形的石柱。
尼克跨步跃过破损干涸的水池,一边躲避坠物,一边探手抓向柱子内部。
那里嵌着最后一根黄金长矛。
他终于找到了它隐藏的地方。
“谢谢你的‘礼物’,但我已经摸索出了对待未来最好的方式。那就是,不去管它。”
水面燃起金红的火焰,海底传来了愤怒的咆哮。他身后的位置裂开一道幽深的地缝,如闪电般袭来。世界地动山摇,科林斯岛的沉没只是时间问题,尼克却感到了一阵久违的轻松。
做此时此刻他认为对的事。只要每一个瞬间都不曾后悔,那最终的结局一定也不会吧。
尼克·温特伯恩抽出黄金长矛,转身,跃入了裂口当中。
卡琳
卡琳逆着排队的方向挤出人群。一脱离码头,周围就陡然变得清冷、空旷。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她朝着校医院的方向一路小跑,撞进大门,拐过无人值守的办公室,径直奔向最内侧的封闭病房。果不其然,病房门还从外边反锁着,完全不像有人匆忙撤离后的样子。
短暂的缺氧让她眼前发暗,手脚冰凉,仿佛最坏的猜测已成现实。卡琳凑到只开了一小半的探视窗前,踮脚向里张望。
视线所及的范围内,窗户大敞,病床空空荡荡,拘束衣的绑带已然断裂,和病号服一起被随意丢在地上。
这时,走廊里忽然响起了拖拖沓沓的脚步声。
卡琳心中一喜,想也没想,脱口问道:“尼克?”
那脚步声先是一滞,随即朝着这里狂奔起来。陡然间产生的变化令人产生了不好的预感。卡琳慌忙后退两步,闪身躲入对面的办公室中,毫不犹豫反手上锁。几乎就在同一时刻,西尓弗·胡夫冲过了走廊转角。
她既然看到了西尓弗,西尓弗无疑也会看到她。但这位素日斯文的校长先生一点没顾及周围还有人在场,直奔探视窗前,见屋内空无一人,顿时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
“一群饭桶——”西尓弗·胡夫猛地转身,重重捶在对面办公室的门上,吼道:“人呢?小婊子,你把他放了是不是?!滚出来!”
他双目赤红、状若疯癫,完全忘记了使用咒语,单纯依靠蛮力宣泄自己的愤怒和疯狂。先是用手,而后拳打脚踢,结实的木门被他踹得哐哐作响。卡琳害怕极了,回头看办公室内是否还有可以逃走或者躲藏的地方。
就在门框和门锁即将断裂的剎那,走廊中突然响起一阵迅疾的……蹄声——是某种四足动物踏地飞驰时才会发出、有节奏的声响。紧接着,重物碰撞、落地,然后一切动静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