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妧枝于心不忍,下意识想要出声阻止,身侧的郎君却道:“女郎,我们只是在梦中,他们听不到你我说话,我们也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
桥妧枝一僵,缓缓垂下头,“此时的张渊看起来年纪不大,沈郎君,如今是什么时候?”
“承平二十年,春尽头。”
承平二十年春,长安繁华到极点,可在遥远的冀州却已是民不聊生。
或许,早在很久以前东胡之乱就已经暗暗埋下伏笔,只是长安众人却丝毫没有察觉到。
妇人用卖女儿的银钱拿去给张渊读书,余下了几钱,填充了米缸,一家人便是还能再吃一段时间。
张渊读书越发刻苦起来,邻里邻外都将这一切看在眼中。众人都知道,这是他们村最会读书的人,来日是要参加科举做官的。
书桌前的窗户愈发破旧,窗外那棵梨树开了又败,年年复年年,转眼就到了承平二十九年六月。
桥妧枝看着破旧墙面上悬挂的黄历,久久移不开目光。
“沈郎君,这是承平二十九年,我能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看看吗?”
“女郎,我们是在张渊的梦中,去不到他梦以外的地方。”
桥妧枝恍恍抬头,“我竟忘了。”
“二郎!二郎!”邻居大娘的声音在门前响起,欣喜道:“今日是乡试放榜日,你快去县中看榜,我们这里穷乡僻壤,说不定马上就要出一个举人了!”
张渊连忙开门,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气喘吁吁道:“已经在收拾行囊,这就出发,最快的话明日就能赶回来。”
大娘诧异,“你要走着去?”
张渊腼腆一笑,“路途不远,来回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这怎么行?”大娘从袖中摸出一个铜板塞进他手中,笑吟吟道:“还是坐驴车去,快得话今日傍晚便能回来。”
“这……”
“别墨迹了,咱们一个村的人可都盼望着你中举呢,若是以后当了官,咱们这穷乡僻壤也有人照顾,省得一直被人欺负。”
张渊咬牙,将铜板收下,目光炯炯,“大娘你放心,我定会中举,来年参加春闱,谋得一官半职,成为你们的靠山。”
大娘瞬间眉开眼笑,招呼他快去快回。
张渊没有磨蹭,回屋背上竹篓,小跑着去请村口的驴车将他送到县里。
“他这般兴冲冲的模样,应当是对自己很有信心。”
桥妧枝想到张渊那个同乡所言,抿唇道:“他可能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名字竟写在末尾。”
“他本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可这次乡试却给了他重重一击。”
沈寄时收回目光,嘲讽道:“他这样的名次,想要在春闱中拿到一官半职,简直是痴心妄想。”
他爹娘为了供他读书卖了他的妹妹,邻里觉得他以后定会做官对他多有照顾,在过去的那些年里,他踩着妹妹的血肉,一人享了所有人的恩惠。
桥妧枝摸上身侧人衣袖,拉着他追了上去。
驴车走得很慢,清晨出发,到县里时已经是晌午。
张渊大汗淋漓地从驴车上下来,隔着很远便看到贡院外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
有人放声大笑,有人长吁短叹,世间百态都在这一墙前上演。
张渊拼命挤进人群中,一路跌跌撞撞,等挤到最前面时已经是满头大汗。他来不及擦汗,连忙从第一名字开始找起。
第一名不是他,张渊便向下看去,一直看到第十名,还是没有他的名字。
汗珠顺着眉骨滑进眼中,蜇得他有些张不开眼,只能一边揉眼一边向下看。
二十名,依旧没有他的名字。
额头上的汗越来越多,张渊神情恍惚,麻木地向下看去,二十五名、三十名、三十五名……直到他看到第三十九名时,终于在上面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张渊。
今年乡试四十个名额,他竟排在第三十九名……
三十九名,即便是乡试的前十去参加春闱都不一定能捞到一官半职,他这个第三十九名,更无希望。举人的身份,于旁人而言兴许会欣喜若狂,可若无一官半职,他又如何面对村中父老乡亲……
张渊神情恍惚,魂不守舍上了回去的驴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