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过后,衔霜也不敢再继续动什么倒药的“歪心思”,只是老老实实地捏着鼻子,屏着呼吸,硬生生地逼着自己喝下了那极其苦口的药。
但不知是不是那日霍则衍的喂药给她留下了些许阴影,让她心有余悸,难以忘怀,亦或是她的什么心理作用在作怪。
后来每每再喝起那药时,衔霜都莫名地觉得,药的苦意中似是夹杂着几分淡淡的咸腥。
然而,即便后来日日坚持喝着那些苦药,衔霜的身子也还是随着病痛的加剧,而日渐孱弱了起来。
若说先前这旧疾将将复发的那一阵子,她还能每日下榻,在屋内院中稍微走动走动,现下便是终日缠绵于病榻之上,卧床不起。
就连偶尔起榻,她也只能由珠儿搀扶着,才能勉勉强强地走上几步。
九月里,随着京中几场淅淅沥沥的小雨,夏日的暑气早就已经在不觉间消散无余,天气亦逐渐转凉入秋。
宫道间整整齐齐种着的一排桂花树,早在半月前便开出了淡黄色的花蕊。
怡人而又清甜的桂花香气,也在一日日里愈发浓厚,散向了阖宫上下的各个角落里。
立后大典将至,繁琐不已的诸项事宜,也早已准备得大致妥当完善。
但本该弥漫着盈盈喜气的宫中,却因新后的重病,也连同这萧瑟寥寂的秋日一起,重新陷进了一片沉寂。
而因着新后病情的加剧,原定于九月二十二的立后大典,也随之推延搁置。
上头传下的话虽说是另择吉日举行,但宫人们心里中都清楚不已,依着新后如今这样愈演愈烈的病情,这立后之日的定下,也只怕是遥遥无期。
甚至还有胆大的宫人在底下悄悄私议猜测,新后病重,恐怕难以熬到来年开春。
只是这样不吉利的猜测,却不知怎地,传进了陛下耳里。
听闻陛下知晓此事后,赫然而怒,在杖责了那几名妄议猜测的宫人后,更是将其驱逐出了宫。
经此一事,宫中自是无人再敢议论新后病情,说话行事上也愈发小心,生怕自己也在此时惹祸上身。
这样沉闷压抑的日子久了,宫人们一个两个的,也纷纷在心中默默祈祷了起来,只盼着他们的这位新后能够早日病愈。
而这段时日里,在宫中本就称得上是较为安静的兰溪苑里,更是沉抑不已。
就连一向性子最是活泼爱闹的岁欢,近来也都变得异常安静了起来。
虽说她年纪尚小,也从未有人在她面前提到过衔霜的病情,而衔霜自己,和兰溪苑的所有宫人,亦是都不约而同地,选择在这一点上瞒着她。
但岁欢到底是个还算机灵的孩子,眼看着自己的娘亲终日里躺在榻上,面色也越来越差,难免也会猜到些什么不大好的事情。
自衔霜病重以来,岁欢就跟彻底转了性子似的。
她不仅不再像从前一样,喜欢拉着珠儿陪她去宫中别处转悠,甚至也不怎么爱笑了。
她只是整日托着下巴,坐在屋门前的台阶上。
明明还很是稚嫩的小脸上,看起来却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就跟个小大人似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日岁欢同往日一般坐在阶前,看着霍则衍抬步走了进来,弯下身子同自己说话时,竟也忘了同先前一样转身就跑。
岁欢不仅顾不上拔腿跑开,甚至连霍则衍同自己说了些什么也没听清。
她只是抬头看着霍则衍,有些茫然地对他道:“我听他们都叫你‘陛下’,你在这里,应该也很厉害吧?”
“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娘亲她,是不是快要死了?”她问道。
其实像岁欢这样小的年纪,对“死亡”一事,本也应当是没什么概念的。
但她还模糊不清地记得,自己住在从前的家里时,隔壁曾住过一位老婆婆。
印象里,那位老婆婆也是整日躺在榻上,后来有一日,她就再也没见过那位婆婆了,仿若这个人就此消失了一般。
她好奇地问了娘亲,才知道那位老婆婆原来是已经“死”了。
娘亲如今卧于榻上的样子,看起来就和她最后见到那位老婆婆时一样。
也不一样,毕竟她的娘亲,看起来比那位老婆婆要年轻得多。
她从前一直以为,人只有到了那位老婆婆那样的岁数,才会“死”去。
可是娘亲现在还这么年轻,娘亲也会死吗?
娘亲会不会也同那位老婆婆一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她会不会从此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娘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