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适才听了那些话后,心下便开始不自觉地发乱,听到高逊提到霍则衍去了雾山时,心中更是担忧不已,也根本来不及,去慢慢判断他话中的真伪。
现下她心中略微清醒了些许,再去细细想方才高逊告诉自己的那些事,却发觉处处都是显而可见的破绽。
暂且不说别的,单论霍则衍一步一叩首,在大雪日为她上山求医这一事,就实在太假。
一个坐拥江山,高高在上的君王,怎么可能会为了自己,将身段放得这样低?
还一千石阶,一步一叩首,简直是假得离谱,高逊竟也不知道编个稍微靠谱些的故事。
衔霜想着,也开口对高逊道:“恐怕要让高公子失望了,我如今既已出了宫,就没有再回去的这个打算。”
高逊似是没想到,她竟会拒绝得这样干脆果断。
他愣了一下,方同她道:“我知道,衔霜姑娘如今已不再心属陛下,再让姑娘进宫,是强人所难,但陛下如今尚且昏迷不醒,也不会将姑娘再强留在宫中。”
“高某只是想恳请衔霜姑娘,念着些陛下的好,看在陛下如今这般,是为了救姑娘的份上,回宫看他哪怕一眼,至少让他心中有些安慰,不至于郁结于心,不肯醒来……”他说。
“为了救我?”
见衔霜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高逊忙不迭点头,正要再说些什么,便听见她又道:“我尚且不知,高公子说的这些是真是假,即便高公子说的是真的——”
她停顿了一下,对他道:“即便高公子所言属实,我其实也做不了些什么。”
“我不是太医,对于医术更是一窍不通,若是陛下的心疾,连齐院使都束手无策,就算我真的去了,又能有什么用呢?”她淡声道。
听着衔霜的这番话语,高逊静默了下来。
好半晌后,他才轻声问她:“因为当年那些伤人的话,衔霜姑娘心中,或多或少,其实还是恨着陛下的,是吗?”
恨他么?
闻此,衔霜怔了怔,竟也因为高逊的这句话,开始认真思忖起来。
她恨霍则衍么?
衔霜想,自己其实,应当是不恨霍则衍的。
她不是早就放下他,也放下那些事情了吗
既然自己对他早就已经没有爱了,又从何而来的恨呢?
她应当一点也不在意他了,也不在意他从前说过的那些话了才是。
自己对他,应当不论什么感情也不该剩下的才是。
可既是如此,她适才,为何要因为高逊的三言两语就轻易动摇?又为何要担心他?
左右他究竟是生是死,那都是他的事情,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衔霜的心中泛起了层层涟漪,和一些难以言之的复杂情绪。
她想,她不恨他,只是也做不到就这么原谅他。
他昔日的话语犹在耳边,若是他今日但凡对自己好一点点,自己就那么巴巴地凑了上去,那岂不是也太下贱,太咎由自取了?
见衔霜垂着眼帘,许久未曾说话,高逊自是也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本就是不言而喻的。
他点了点头,对她道:“高某明白了。”
“是高某今日太过冒昧,唐突衔霜姑娘了。”他说。
“其实陛下事先也曾反复交代过,若是衔霜姑娘病愈出宫了,我们今后都不得来打扰姑娘安宁,更不得将这些事情透露与姑娘分毫。”
“高某知道,陛下这么安排,是想让姑娘毫无负担地离开,只是我出于私心,实在做不到,明明眼睁睁看着他为你付出了那么多,甚至险些连命都快没了,却什么也不让你知道。”
“今日是高某违背了陛下的旨意,告知了姑娘这些,是高某的不是。”他说,“还请姑娘勿要将此事,也一并怨在陛下的头上。”
衔霜安静地听着高逊将这些话说完,以为他要告辞离开,却见他忽而弯下了身,将放置在地上的一个木匣子端了起来。
先前光顾着和高逊交谈,她竟也不曾留意到,地上比先前多了个木匣子,如此看来,应当是高逊今日带来的物件。
“这是高某先前进明和殿时,在陛下的案台上看见的。”高逊端着木匣,郑重地对她道,“偶然瞥见过一眼,里头装着的一些东西,应当是要交给衔霜姑娘的。”
“陛下如今尚且不省人事,这些东西,便也由高某大着胆子,代为转交给姑娘了。”他说着,也将手中的木匣递给了她,“还请姑娘收下。”
衔霜看了一眼高逊手中递过来的红木木匣,却并没有什么伸手去接的意思。
“这木匣既是陛下的东西,我一个外人,又怎能随意收下?”她只是对他道,“还请高公子带回宫,将其还予陛下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