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棠的心骤然一痛,回忆起谢洵的脸庞,她的眼泪就如同滚珠般落下。这是惜棠为旁人流的眼泪,谢澄的内心是没有丝毫的动容。“还是在念着九弟弟……”他望进惜棠含泪的眼睛,微笑说,“九弟弟有什么好的?与他做王后,不如与朕做夫人。”
听着皇帝的言语,惜棠再也无法忍受了。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直扑上去就要捶打皇帝,皇帝轻而易举地钳制住了她,惜棠又悲愤,又无助,她一下狠狠地咬在了皇帝的脖颈上。
谢澄嘶了一声,手下一使力气,就把惜棠完完全全地困在了自己的怀中。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翻出血丝的伤口,“再有下次,”他语气危险道,“我会让你舔干净。”
惜棠全身一颤,她紧闭着双目,不愿再看到皇帝可恨的脸庞,只是一声一声哀怮的哭着。谢澄任由她哭了一会,见她哭声渐渐小了,才说,“九弟弟才刚走不久,我能体谅你的心情,”他和声和气道,“但不要让朕等太久,明白吗?”
惜棠紧紧闭着眼睛,一句话都没有回答。
谢澄叹口气,近来惜棠受的打击太多了,今日实在是不宜再行刺激……他松开了束缚着惜棠的双臂,拿起一旁放着的丝帕,轻柔地擦干净了惜棠脸上的眼泪。见惜棠渐渐不哭了,他于是起了身,吩咐伺候的人进来了。
第34章雨露
和皇帝交谈过后,当天晚上,惜棠就发起了高热。
她全身像是被火烧了起来,脑子也在持续的疼痛中一片昏沉。在模模糊糊之中,许许多多的片段在她脑中不断闪现,这些日子以来遭遇的一切,父母亲哭泣的脸,婆母憎恨的眼神,灵儿始终紧紧握着她的温暖的手,还有谢洵——
那日他落在她额头的吻,他小小声的对不起,还有在离别的前夜,他那双流泪的眼睛。每一幕,许多幕,很多幕,都是他,惜棠宁愿自己永远都停留在梦境里。
一滴眼泪忽然掉落在她的眼睛上,惜棠的睫毛颤了颤,朦胧地就睁开了眼睛,长姊落泪的脸庞忽然映入她的眼帘。她竟是又回到了活人的世界……长姊还在惊喜地说,“棠棠,你醒了?”
极致的哀痛忽然自心口生起,惜棠模模糊糊地说,“我怎么还没死……”
惜兰听到了她在说什么,眼泪瞬间又掉下来了。“阿妹,可不许吓姊姊啊!”她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你还这样年轻,还有大好的将来,平白无故说什么死不死的?”
大好的将来?惜棠想,她还能有什么将来?谢洵死了,她的人生就此定下了基调。他是她遇见过最美好的人,她此生都永远不会忘记他。一个活着只剩下了回忆的人,还谈什么将来不将来的?又或者说,她要如皇帝的所愿,去做他掌中挣扎求生的玩意?比起这般屈辱的活着,她宁可去死!
望着惜棠这般没了生气的模样,惜兰完全被吓坏了。她抱着惜棠,着急忙慌地说了好多安慰的话。但惜棠听在耳中,只觉得长姊像是在和别人讲,她内心如同死水一般,没有丝毫波澜。直到听长姊提起灵儿,“灵儿也在呢,此刻还在厨下盯着煎药,待会阿妹就能见到她了……”
“灵儿?”惜棠喃喃出声,“灵儿也来了?”
“是,”惜兰见她有回应了,连忙应道,“阿妹要见她吗?”
“我,我,”惜棠忽而呼吸急促起来,“是谁叫你们来的?”
惜棠话音刚落,惜兰脸色一下就僵硬起来。她支支吾吾的,就是没有回答。看着长姊这般的神情,惜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原来一个人悲惨到了极处,连死都是不能死的,因为活着的世界,还有着她在乎的人。漫天漫地的绝望忽然卷席而来,惜棠连哭都哭不出声了。自从谢洵死后,她的眼泪几乎都要流尽了。
“我,我,”她无助地自语了好久,情绪忽然激动起来,“你们走吧!”她忽然用力地挣扎起来,“我不想再看见你们!”
惜兰慌张起来,她手忙脚乱的,还想安抚惜棠。但惜棠已经挣脱了她的怀抱,“快走!”她朝她扔着枕头,泪水浸湿了她的面颊,“没有听到吗,我不想看见你们……”
望着妹妹这般模样,惜兰的眼泪再次决堤。“好,好,”她哽咽着声音说,“阿姊这就走,这就走。”
她抹着眼泪,心中仍是割舍不下,一步一回头,终于还是出去了。寝房内又只剩下了惜棠一人。惜棠抱着被褥,撕心裂肺地哭了一会。脑袋开始发沉,眼前的一切渐渐模糊,惜棠身心俱损,模模糊糊地又昏过去了。
惜棠以为自己昏迷了很久,可当她再次醒来时,其实也只是第二天的黄昏而已。
她麻木地睁开了眼睛,母亲给她掖被子的动作猛地顿住了。她慌忙收回了手,讷讷道,“我就是不放心,想进来看看……我这就走,这就走。”
惜棠听着母亲自说自话,脸上已经失去了表情。眼前这个陌生无比的人,真的是她的母亲吗?是那个把她生下来了的母亲吗?或许母亲从来就是这样。只是她对她有过妄想而已。
对于母亲的爱,惜棠曾经有过很深很深的期盼。但事到如今,全都已经碎成了飞灰,连一丝余烬都没有了。而母亲面色尴尬着,还在等她出言挽留她,但惜棠内心没有丝毫波澜,她面无表情地闭上了双眼。
云氏的脸色一下苍白起来。“棠棠,我知道你还在怨我,”云氏切切哭了起来,“是我对不住你,我不配做你的母亲……”
云氏哭了好久好久,惜棠只是静静地听着。她通红的眼睛望着自己的女儿,惜棠眼睫毛动了动,神情麻木的,终于开口了,“……我知道。”
云氏的声音一下止住了,她神情期盼地望着女儿,可惜棠已经不愿再多看她一眼了。“说完了吗?”她漠漠地说,“我想一个人休息了。”
云氏的表情猛地冻住了。她张开苍白的嘴唇,仿佛还想说些什么,但惜棠已经开口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惜棠说,“我不会连累阿弟的,你放心吧。”
云氏对次女,那颗麻木已久的为母之心,此刻忽然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她怔怔地和女儿对视了许久,茫然地问,“你想好了?”
惜棠望着母亲的神情,在内心极度悲哀的同时,又觉出了一丝可笑。母亲想做什么,在睁开眼的那一刻,她早就已经知道了。除了给皇帝当说客,她还能说些什么呢?
先是灵儿,再是长姊,再是母亲,用最亲近的人来刺伤她,这或许就是皇帝最卑劣的地方了!但话又说回母亲,再可恶的事,都叫她做尽了,如今怎么还装起不忍来?惜棠实在是厌烦透了。
她没有回答,只是没有表情地移开了目光。望着惜棠的表情,云氏什么都明白了,先前,她或许还以为,女儿这样做,除了顾念弟弟,也有为着母亲的缘故。可如今,她明白了,惜棠是再也不会为她做任何事的了。
想到这一点,云氏全身发起抖来。陈旧了多年的记忆,在忽然之间破土而出,有一个含着眼泪,梳着小小包子头的女孩儿,不舍地拉着她的裙裾,一声一声的唤着阿母……初冬微微寒冷的风,一下拂过云氏的脸颊,那个曾经期盼着母亲的女孩儿,最终也都消失了。
云氏忽然泪落而下。
在床上躺了七八天,惜棠终于可以下床了。
在屋里憋闷很久了,惜棠却连一点外出的欲望都没有。灵儿坐在她旁边,神情小心的和她说着逗趣的话,惜棠始终都是默默地点头。
屋里头除了她与灵儿,几个在王宫时见惯了的人外,还有两个不熟悉的脸孔,分别唤作碧珠、翠环。惜棠不用多想,都知道这是皇帝派来的人。除了她们主动请示外,惜棠没有和她们主动说过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