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她赶走了母亲后,就再也没有家人来看望她了。在昏睡的大多数时光,惜棠偶尔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最多是灵儿的脸庞……当然,还有皇帝。皇帝不会像灵儿一样照顾她,他只是在旁边看着,经常会吩咐一句。但他的注视只要存在,就无时无刻不在灼烧着她。
这几日,她的病好的七七八八了,皇帝经常会和她一起用饭。大多数时候,都是皇帝说话,她听。皇帝如果问问题,她就回答。全程都是神情麻木,动作迟钝的。这几日下来,惜棠其实能隐隐感觉到,在皇帝波澜不惊的态度之下,其实燃烧着幽微的怒火。之所以隐而不发,可能是因为她尚在病中……念及此处,无论灵儿在说什么有趣的事,惜棠都是无心去听的了。
想到什么,什么就来了。门口忽然传来动静,惜棠望过去,果然是皇帝来了。灵儿慌忙的起身跪下,皇帝看都不看她一眼,径直走到惜棠面前,抚了抚她的额头,问,“可是大好了?”
惜棠默默地点头,谢澄就说,“外头的天气正好。”他示意惜棠起身,“我陪你出去走走吧。”
惜棠其实一点都不想出去……但在皇帝的注视下,她还是起身了。于是谢澄握着她的手,和她一起走入初冬的日光中。
出了屋门,惜棠才发现,此地原来这么大,这么大,她还以为只是一个小小的院落。初冬的日光,很温暖的照在她脸上,但惜棠还是感觉到了不同于秋日的凛冽的冷。但她穿的衣裳足够多,皇帝握着她的手也很紧,那点冷意忽然又消失了。
她和皇帝缄默地走了一路,始终没有人说话。过了好久好久,还是皇帝先开口了。皇帝问她,“这里还住的惯吗?”
住不惯,最终都是要住惯的。惜棠只是麻木地点着头,谢澄凝视她半晌,又说,“遣人去了你家,都说你只与灵儿亲近,就将灵儿带了来。除了灵儿外,”谢澄很温柔地询问,“你还有什么惦记着的人吗?”
从皇帝的口中,听到灵儿的名字,一瞬之间,惜棠觉得怪异极了。“没有了。”她说,“现在这样,就够了。”
惜棠的神情变化,都被谢澄看在了眼中。难得见她有这样的反应,谢澄就就着此事说了下去。“王宫呢?”谢澄问,“王宫有吗?”
听皇帝提及了王宫,惜棠略略惊奇地看了他一眼。谢澄微微一笑,只是又问了一遍。惜棠摇着头、还是说没有。谢澄点点头,又说,“既然说起了这个,”他道,“还是要和你说一说郭氏母女。”
想起这两个人,惜棠的神情微微一动。谢澄渐渐靠近她,他们的脸正对着彼此,谢澄凝视着她的眼睛,轻轻地说,“这两个蠢毒妇人要害你,自然是罪大恶极。只是现下么,先不论朕对她们的惩处,只将她二人送到了公堂去。”皇帝温柔的言语中,却流露出冷酷的杀戮的意味,“待律令的惩戒下来了,朕再来进行二次裁决。”
听着皇帝的语气,惜棠周身泛起淡淡的寒意。但并不是为了王太后与仪成君二人。对于这两个要害她性命的人,惜棠便是有一颗再大度的心,也不能够原谅。
她不会阻挠皇帝的决定,但那毕竟是谢洵的母亲,谢洵的姊姊……初冬寒冷的风中,微微夹杂着枯败菊花涩而苦的气息,就在一个多月前,千里之外的听园,还盛开着金灿灿的秋菊,她兴高采烈地凑上前去闻,也拉着阿洵和她一起。那时候日子,虽然有着终将而至的阴影,但总归还是美好的。谢洵微笑的脸近在眼前,惜棠无缘无故地唤了句,“郎君,我好冷。”
耳畔的风声猛地一停,周围像是忽然间静止了。谢澄炙烫的呼吸打在她的脸上,望着他一闪而逝的愠怒的神情,惜棠一下清醒了。“我,我,”她结结巴巴地,却一个字都说不清楚了。
谢澄脸上的神情不可捉摸,很长一段时间,惜棠只管盯着他的脸,连呼吸都停住了。谢澄望着她发白的脸,忽然笑了一下。“不是冷吗?”他说,“那就先回去吧。”
惜棠打着颤,说好。
他们于是离开了园子,回去了。
之后的几天,因为这件事,惜棠好几个晚上都睡不好。皇帝待她的态度,倒是一如既往,这让惜棠内心更慌张了。很煎熬的,惜棠度过了几天,这一日用完夕食,皇帝唤人取了酒来。
仆婢们放下酒具,在皇帝的命令下,都退下了。房中只剩下了皇帝与惜棠二人。惜棠坐立不安,连鼻尖都冒出了汗水,皇帝为她倒了一盏酒,命令道,“喝。”
惜棠双手捧着酒盏,很小口的抿了一下,就是尝了这一小口,惜棠彻底地僵住了。
谢澄盯着她的眼睛,幽幽地笑了,问,“尝出来这是什么酒了么?”
惜棠连嘴唇都在发颤,“该不会是,该不会是……”
“正是。”谢澄点了点头,他微笑了,“朕特意命人从你的寝殿中取来的。那日有夜雨,九弟弟晚回了,到他死前,你都没来得及和他共饮这一坛酒,朕说的对不对?”
“你怎么可以,”惜棠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你怎么可以……”
“我怎么不可以?”谢澄轻蔑道,“这只是一坛酒而已。”
一坛酒而已!皇帝说的好轻巧!惜棠的情绪瞬间就被点燃了,她紧紧地握着酒盏,不管不顾地要把它泼在皇帝的脸上,皇帝轻而易举地就抓住了她的手,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抵在了冷冰冰的墙面上,在惜棠强烈的挣扎中,酒液淋了两人满身,酒盏也随之掉落在地面上。
谢澄一只手控制着她的双手,一只手用力地攥着她的下巴,把她死死的钉在墙面上。惜棠被他弄的好痛好痛。谢澄鼻尖抵着她的鼻尖,冷冰冰地问道,“朕是不是太轻纵你了?”
惜棠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在极度愤怒的同时,又感到极度的恐惧。她全身发着抖,问,“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谢澄面无表情地重复着这句话,“我想做的有很多很多,你能够一一满足我吗?”
谢澄语气中森森的寒意,让惜棠禁不住的要往后退,但她根本退无可退。而谢澄的脸渐渐逼近了,他脸颊上流下来的酒液,也沾湿了惜棠的脸。
“你知道吗?在见了你第一面之后,我就经常梦见你,”谢澄极为专注地凝视着她,“几乎在每一个梦里,你都在哭,哭的好可怜,好可怜,你想从我身边逃走,回到九弟弟那里去……但我知道没有用,我会抓住你,把你拽回我身边来。”谢澄用喃喃般的语气说,“就像现在,他死了,而你在我的怀里。”
皇帝话音刚落,惜棠就不要命的挣扎起来。但在绝对的力量压制下,这一切都没有用,反而让皇帝生怒了。“非要我把难听的话说出来?”谢澄声音轻柔地说,“我等了这么久,这么久……我还是希望我们能有一个好的开始的。”
“好的开始?”惜棠不可置信地问,“我们两个?”
“为什么不能?”谢澄笑了,“现在,回答朕,是朕在强迫你么?”
惜棠连眼睛都在发红,她抖着声音问,“难道不是?”
谢澄把手指缓缓上移,最终停到了她的唇上,是一个示意噤声的手势。
“先不要回答,”谢澄轻声说,“在回答我之前,先想想你的家人,想想你不能割舍的人,想想这世上你所在乎的一切……我都能轻而易举地毁掉。”
惜棠全身颤抖的更厉害了,谢澄望进她恐惧的双眼,冷冷地说了一句,“现在,你可以回答了。”
惜棠心中又是憎恨,又是恐惧。而谢澄冰冷的手指仍旧抵着她的唇瓣,还在等待着她的回答。惜棠是多么的想咬下去!但最后的最后,她是真的没有办法了。“我,我,”她早已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无助地摇着头,而她的泪水早已如雨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