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皇帝微微静默了会,惜棠听着他说话,几乎屏住了呼吸。皇帝亲了亲她的脸颊,又说下去了,“要你信朕口头之言,不会伤害这个孩子,确实是叫你为难,所以朕就给他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他是九弟弟的孩子,没有理由不能继承九弟弟的封国……”
皇帝长久地凝视她,“临淮国有三郡,九阳一郡仍归长安。朕另外把汝南的南阳郡予以他,虽疆域不及从前辽阔,但富庶更甚从前。”皇帝的手指,轻柔碰了碰她的眼睛,“如此,能叫你放心么?”
听了皇帝的话,惜棠惊诧的,完全说不出一句话来。从前,便是在皇帝最宽仁的时候,也只说过,会饶恕小树的性命,予他一个列侯之位而已。而现在,皇帝是在说什么?惜棠不能相信眼前和她说话的人是皇帝。但切切实实又是皇帝无疑……
无论如何,小树的性命,在这一刻,是真真正正的保住了。惜棠把头靠在皇帝怀里,许久都没有回话。皇帝轻轻地抚摸着她的乌发,问:“怎么不回答朕?”
惜棠仰起头,回望着他,眼睛渐渐浮现出泪光,谢澄叹息道:“不许再哭了。朕再也不愿见你哭。若是同意朕说的,点一点头,就是了。”
惜棠擦着眼泪,点了点头。
谢澄望着她,眼睛飞快闪过些什么,叹了口气,但最后还是微笑了。他温柔地吻过惜棠脸上残留的泪痕,两人静静拥抱了许久。
第63章毒计
天子册封沈夫人之子为临淮王的旨意一出甘露殿,各地诸侯王如何胸闷憋屈暂且不说。旨意晓喻长安的那一刻,勋贵宗亲个个都震惊的呆若木鸡。
长久以来,长安城中始终流传着一股隐秘的传闻,说沈夫人与死去的临淮王育有一子。尽管流言愈演愈热,传的有模有样,但顾忌着未央宫中天子的颜面,从未有人公然把此事宣之于口。想不到,天子竟是自己承认起来了!还不加忌惮地予了这个侄儿诸侯王之位……要知道,京都法场中,汝南王一家流尽的血,此刻还没有干涸呢!
本来天子纳取亲弟之妻为妃,就很是不体面,只不过天子不明言,众人也就佯作不知,得过且过罢了,但天子这道旨意,却是把所有遮羞布都捅破,把兄占弟妻的事实,彻底大白于天下。
谢氏忠臣们捶胸顿足,一面责怪沈氏的狐媚,一面气恼天子的胡作非为。但天子新近诛了许多人,正是叫朝中上下胆寒的时候,无人敢就此事当面与天子言说,只能迂回去长乐宫寻求太后的帮助,却不知私下里,尹太后早就与皇帝争执过无数次。
“原以为你只是宠爱沈氏,却不想,你是被她迷昏了头脑了!”尹太后气急道,“你知道天下有多少人在看你的笑话吗?”
“何人敢看朕的笑话?”谢澄不以为然,“若是有胆量,不妨来朕跟前笑上一笑。”
“你,你,”太后几乎要给自己的儿子气晕过去,“我看你是想把我这个做母亲的气死!”
见母后脸色发白,似乎下一刻就要栽倒过去,谢澄不由得放缓了语气,“母后何至于此?朕是皇帝,是天子,区区人言,有何可惧?当年父皇崩逝,您扶持儿臣继位,言语流矢更是比今日强上万分!您既不惧,孩儿如今又有什么可惧?”
想起丈夫壮年去世,与儿子相互依靠,相互抚慰的日子,尹太后心中忽的一软,但转瞬又泣道:“你还与我说从前!从前哀家这样做,是为了什么?无非就是在你父皇身后,想方设法巩护你的至尊之位!现下你倒好,不费吹灰之力得到的临淮国,毫不顾惜地就舍了出去……裂土之国,怎可许以外人?”
果然。真正令母后反对的,其实是封王一事。母后这般刚强的妇人,怎会被旁人的庸言所扰?先前,便是她再不满惜棠,也默许了她把九弟弟的孩子生下来。她能容许这个孩子活命,但若是叫他为王,母后是绝计不能接受的。而他先前为之徘徊犹豫的,亦正是此点……
皇帝神情一瞬的破绽,被尹太后敏锐地察觉。“看吧,你自己也知道不妥了,”尹太后轻声说,“自小,你就心智坚定,从不为他人外物所动,先帝疼惜你,是因为他觉着你能做一个好皇帝,延续他未尽的基业,你之前不也做的很好吗?为了夺回大权,连母亲都能利用,都能舍弃……现下,怎么就这般痴妄了呢?”
长信殿中一片死寂,连根针落地都能听闻。谢澄脸色冰白,明晃晃的灯光,把他呼吸时根根颤动的睫毛都照得明晰。
“母后言重了,”半晌,谢澄才淡淡道,“不过一稚儿,不过许一侯王之位,如何会于社稷江山有碍?这样的痴话,母亲切勿再说了。”
这个时候,倒是又唤起了母亲!恼恨的神色在尹太后脸上一闪而过,面上她却只颓唐道,“也罢,我人老无用,不过胡言几句,也管不住你,”尹太后深深阖上了眼,“皇帝请回吧,哀家就不送了。”
谢澄在原地站了半晌,仿佛还要说话,但尹太后已然先行转身回内宫了。在皇帝望不见她脸的那一刻,尹太后的神情几乎要流出毒汁来。
自长乐宫争吵后,尹太后似乎接受了事实,不在与皇帝言说此事。但与此同时,母子的关系,又再次降到了最低点,尹太后紧闭宫门,竟是不愿再见皇帝。
皇帝有意去寻母亲求和,但许多次下来,连太后的面都未曾见。久而久之,皇帝也生出恼意,冷了心思,不愿再去见母后了。
为了小树封王一事,宫里宫外,都闹的沸沸扬扬。皇帝在哪都待的不安生,披香殿里头尽管有惜棠,但每每想起小树,又是令皇帝如鲠在喉。皇帝只每日去披香殿坐上片刻,宽慰惜棠,叫她不必为小树的前程烦忧。更多的时候,还是在甘露殿处理政务,把身边伺候的宫人弄的叫苦不迭。
这日,皇帝实在是憋闷的受不住了,就只带着三两随从,忽如其来地就到了班胧府上。当其时,班胧正赴友人之约,府中能主事的只有他新娶的妻徐氏。徐氏战战兢兢地迎了皇帝,坐如针毡地与皇帝说着话,所幸没等几刻,班胧得了消息,匆匆赶回府中。皇帝见了他,就不满意地说:“卿让朕好等。”
班胧侍奉皇帝多年,知道皇帝语气虽此,但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就带着笑连连罚了自己好几杯酒。皇帝这才缓和了神色,拉着他的手,叫他在自己对面坐下。班胧偷偷给妻子使了个眼色,徐氏会意,叫人送上了几盏热酒悄声就退下了。
明日还有朝会,尽管皇帝有意克制,但一日喝下来,还是微微有些醉了。班胧见状,正犹豫着要不要出言,请求皇帝先到寝房歇息。
皇帝自我感觉没醉,还想着再饮一壶,屋外忽然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皇帝抬眼望去,看见了一个脸色惨白,魂不守舍的章羚。他扑倒在皇帝案前,大哭道:“陛下,太后命人拿了小郎君去长乐宫,现下要处死他呀!”
章羚话音刚落,满室皆惊,皇帝立时就酒醒了大半。他本来饮酒饮的脸色泛红,现下脸色忽然雪白,瞧上去很有几分骇人。章羚吓的惊在原地,下意识地出手要扶住皇帝,皇帝却飞一般地略过他,一眨眼,连影子都瞧不见了。班胧与章羚齐齐惊在原地,片刻也不敢耽搁地跟了上去。
此时的长乐宫,已经乱成了一团。
这日天气晴好,惜棠就与灵儿,去披香殿外的小园子里采点玉兰花。正说说笑笑,气氛和乐着,就听闻太后遣人抱走了小树。惜棠惊骇欲死,而此刻唯一能护住她的人还不在宫中……惜棠抓住了灵儿的手,命她快快把消息传出宫外,自己急急忙地赶到了长乐宫。
往日和声和气的宫人见了她,却满脸冰霜地拦住了她。硬闯也闯不入,惜棠急的几乎要晕厥,一把抓起发髻上的金簪就说:“你不让我进,我就立死在当场!我若有事,陛下也许会饶了太后,但绝计不会饶了你们!”
皇帝有多宠爱惜棠,所有人都有目共睹。守门的宫人齐齐一震,在他们愣怔的瞬间,惜棠抓住时机,不管不顾地就冲了进去。
一入了长信殿,就看见被内监抱在怀里,哇哇大哭的小树。惜棠眼泪立时就掉了下来,她不管不顾地要上前夺回小树,尹太后高站于阶上,喝令宫人把她拦住。几个健婢一拥而上,惜棠连动都不能再动了,她的眼泪如滚珠般落下:“太后,您饶他一命吧!”
“饶他一命?”太后冷笑道,“若非你贪得无厌,诱惑的皇帝封他为王,他原本还能好好活着!要怨,就怨她有你这么个母亲吧!”
话音刚落,内监粗暴地捏起小树的脸,要把满碗黑乎乎的药汁往小树嘴里灌。惜棠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挣脱了抓住她的宫婢,往那灌药的内监扑了上去,内监反应不及,怀里的小树被撞的掉下来,惜棠流着泪接住他,小树哭的撕心裂肺,惜棠心都要破碎了,她一字一句道:“您如果要杀他,就先从我的尸骨踏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