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中明晰的恨意,令尹太后脚下一个不稳。紧接着涌上来的,就是庞大而炽烈的杀意。
“好,好!你这个寡廉鲜耻的贱婢,若不是看在皇帝的面上,哀家早就想要了你的命了!”尹太后切齿道:“她要死,就先让她死!赶紧给哀家灌下去!”
太后这是要处死沈夫人!长信殿中的宫人吓的脸色惨白,内监也手抖着不敢近前,宋媪慌忙想上前劝太后,但太后已是怒极,再不愿听任何人劝说。而众人犹豫的瑟瑟之态,更是叫她怒火高涨。这是她的宫殿,她的奴仆,如今,连她说的话都不管用了吗?
“哀家是使唤不动你们了吗?”尹太后厉声道,“我是皇帝的母亲,纵是杀了这个贱婢,皇帝还能拿我如何?”
对!一个是母亲,一个是宠妃,孰轻孰重,还需要分辨吗?众人如梦初醒,慌慌张张地要上前钳住惜棠。惜棠满面是泪,死死地抱住小树,口紧紧而闭,内监正要撬开惜棠的双唇,皇帝冷而烈的声音,忽然如一道惊雷劈下:“母后是要逼朕行武烈之事吗?”
武烈帝!那个下令杀了自己母亲的皇帝!众人全身俱震,尹太后更是惊的跌倒在榻上,抬眼望向殿门口,皇帝什么时候来了?内监手一抖,浓黑的汤汁淋了惜棠满身,她雪白的裙子,已经是一片湿淋淋的乌黑。
谢澄蹲下身,抱住了瑟瑟发抖的惜棠和小树,惜棠抬起含泪的眼和他对视。泪水忽然同时湮没了谢澄的喉咙,从来理所当然对待惜棠,没有悔意的谢澄,在这一刻,忽然说不出一句话了。
第64章意决
在疾驰回宫中的路上,谢澄的心一时如烈火焚烧般的灼烫,一时又如同千万丈寒冰同时凿扎。千万种情绪在他的心中撕扯,而当他看见惜棠的那一刹那,这段时间以来,所有的犹疑,所有的郁结,都离他远去了,他眼中只有她浸满了泪水的脸。她神情凄惶,在他怀中哭得喘不上气,他寸寸拥紧了怀中的惜棠,心渐渐从高处落下,又一点一滴地凝结成冰。
在皇帝如同雷霆般驾临以后,长乐宫就如同死了一般的无声,大大小小的宫人都跪了一地,瑟瑟发抖地缩成一团,尹太后则跌坐在榻上,面色苍白,不可置信的眼神望着皇帝。
母子二人的目光,在虚空之中对视了。来自儿子刀刮一般的眼神,让尹太后瞬时如坠冰窟。
“我都是为了你好!”尹太后嘶哑着声音吼道,“你看看你为了这个女人,如今都在做些什么!”
“朕在做什么,朕自己很清楚。倒是母后呢,你可知你在做什么?”谢澄的声音很冷静,但无疑是在压抑着惊天的汹涌,“你这样对她,与谋害朕有何异?与戕害你自己又有何异?”
皇帝话音刚落,地上跪着的奴仆齐齐呼吸一停。尹太后身形一晃,但还是咬牙冷笑道:“如何?你是要为了她,诛了哀家这个太后吗?”
“是!您是太后,是朕的母亲,朕不能拿你如何,但对您而言,在这世上,死亡并不是最糟糕的事吧?”谢澄一声冷笑,他的声音比霜雪还要酷寒,“来人,即刻封锁长乐宫!自今日起,没有朕的旨意,再不许人来探望太后,也不许太后走出长乐宫半步。母后就在此,好好的颐养天年吧!”
太后的权力,从根本上来源于皇帝。因而听了皇帝的言语,班胧在惊骇之下,还是立时服从了。尹太后,尹太后早已被谢澄的话,激的脸色青白,她颤着手指指着皇帝,半晌才说出了一句话:“你这个不孝的孽障!哀家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儿子!”
皇帝微微一顿,继而面无表情道:“朕不就是母后的孩子吗?母后说这样的糊涂话,想来是伺候的人不尽心……”皇帝冷漠地扫了殿中的宫人一眼,“今日在长信殿伺候的人,全部赐死。念其好歹服侍母后一场,就不必牵连家人了。”
长信殿内瞬时大乱,宫人哭天抢地,嚎啕大哭起来。尹太后怒道:“有哀家在,你安敢如此!”
太后强硬的态度,再次把皇帝的情绪掀起了一个新的高涨,“朕有何不敢?”谢澄冷笑道,“看来不必拖下去了,即刻在殿中斩杀,也好叫母后亲眼瞧瞧!”
皇帝命令已下,内监与郎卫们一拥而上,就要执行皇帝的旨意。此情此景,看的卫和双腿发软,皇帝与太后闹到了这般田地,可该如何是好,一刻都等不得了,必须得请来成安长公主……卫和正欲悄悄退下,却忽然听见沈夫人急切地一声唤,“陛下不可!”她剧烈地呼吸着,“要害我的是太后,和他们无关。”
卫和立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阵令人心悸的静默过后,果然见皇帝撤回了命令,宫人们死里逃生,痛哭不止,跪下山呼万岁,感恩戴德。闹剧至此,算是终了,谢澄打横抱起惜棠,就要离开长乐宫,忽然听见母后一声悲戚地问,“七郎!你当真要这么对阿母吗?”
谢澄身形一顿,但仍旧是没有回头,大步就走出了长乐宫。在他的身后,尹太后泪如雨下,她的眼前明明灭灭,下一瞬就晕倒了过去,长信殿再度乱成一团。
回到了披香殿,惜棠久久的心悸不止。
小树被她抱在怀里,还在一抽一抽地哭,泪水打湿了他涨的通红的小脸。尽管惜棠身心俱疲,也只能打起精神哄着他。小树哭了好半天,发现坏人走光,周围安全了,才慢慢在惜棠怀中抽泣着睡了过去。谢澄在一旁看着,由始至终都一言不发。
待小树睡熟,谢澄才迟疑着开口了:“叫你受惊,是朕疏忽了,对不住你。”
“是太后要害我们,与您有什么关系?”惜棠看他一眼,低下头说,“您及时来救了我们,我对您感激还来不及。”
“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哄骗朕?”谢澄说,他轻轻捏住了惜棠的脸庞,抬起来,凝视着她的眼睛,“你怨朕,恨朕,对不对?如果没有朕,你与孩子也不必遭罪一场……”
惜棠的心,忽的一抽痛。她淡淡地撇开了脸:“我没有这样说。”
“那你的心里,就是这样想的了!”谢澄掰过她的脸,目光灼灼有光:“为何不直接说予朕听?”
“说予你听?说出来又能怎么样?”惜棠喉咙一哽,“就这样过下去,不好么?我认命了,留在宫里,一辈子都服侍您,小树也仰仗您的庇佑……就这样,还不足够吗?您还想我怎么做?”
谢澄呼吸一窒,他喃喃着说:“朕,朕也不知道……”
“这就是了。”惜棠忍着眼泪说,“你自己都不清楚的事,为何还要强逼我?为了你,我自己都要忘记我自己了!”
“一直都是如此吗?”谢澄的神情有些茫然,惜棠从未在皇帝脸上看过这样的神情。一直以来,在惜棠面前,皇帝永远都是自私,冷酷而高高在上的。她垂下眼睫毛,没有再回答了。
望着惜棠抗拒的神色,谢澄什么都明白了。他心里忽然泛起某种可悲的哀痛,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自从他遇见惜棠以来,就发生过太多不能解释的事了。
“我明白了”他低声地说,“是你我的机缘不太对吗?似乎从一开始,就已经是差了一步……”
皇帝忽发伤感之语,惜棠内心在酸涩的同时,和皇帝一样,心里也有着微微的茫然。但皇帝,总归还是皇帝。那点柔软的情感,终究还是在他的脸上逝去了。静默了许久,他才开口了:“母后那边,你不必再忧心了,朕会处理好的,”谢澄的声音轻轻的,但很坚定,“母后不会再叫你烦扰了。”
惜棠内心深处,其实是松了一口气。但皇帝方才对太后的处置,又叫她心有不安。太后,毕竟是皇帝的母亲。即使这次是太后行凶在先,要害她与小树的性命。但世俗伦理予以的权力,致使惜棠在太后跟前,是连分毫的忤逆都不能有的。
况且,那可是皇帝生母啊!和太后比起来,她算什么?小树又算什么?一个让皇帝膈应已久的侄儿……皇帝这时候怒上心头,这般狠绝的对待母亲,但等他回过神来,念起了母亲的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