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恪说:“陛下的心思,不是我们的揣测的。”
听了这样四平八稳的回答,韩钰不由得偷偷望了他一眼。他与言恪,是去岁出征胡族时相识的。当时,他还不知道言恪的身份,只觉得他小小年纪,却沉稳可靠,尤为可交。这份沉稳一直延续到了现在——立了这样大的功劳,得到了这样惊人的赏赐,韩钰从未见他流露过哪怕一点骄然之色。
“哪怕不见我们,也一定会见你的吧。”他悄悄地说,“再过几日,你就要二十了。这一路行来,大家都说,陛下打算亲自与你加冠……”他的语气不掩艳羡,
言恪低了低眼睫,没有回答。尽管性子沉稳,但得了这样大的恩典,还是叫他年轻的脸皮微微发热。半亮不亮的日光打在了他的脸上,与姊姊们相似的眼睛里,闪烁着与平时不一样的光。
“还没有旨意下来呢,哪里就说的准了。”言恪仍旧保持着镇静,“无论陛下如何,我们只管做好自己就是了。”
陛下的恩典雨露,如同初春的积雪,可能前一刻还有,后一刻就融化无踪,都不是理所应当,可以强求的。
他只有做好该做的事,才是长久的安身立命之道。
想必在宫中的姊姊,也是和她一样作想的吧。
言恪走出甘露殿时,面孔仍旧微微发红。
不论内心如何谨慎自持,当真正面对天子的亲近时,还是很难保持头脑清醒的,言恪在冷风中站了一会,感觉到心渐渐静下来了,才问了身边人一句:“现下是带我去披香殿么?”
“正是。”内官躬身道,“陛下吩咐了,您离去多时,夫人甚是挂念,叫您先去披香殿,与夫人聚一聚。晚些时候,陛下再来和您一家说说话……险些忘了与您说,您的长姊与姊夫,眼下也到宫中了。”
长姊也来了?言恪不禁高兴了起来,他谢过内侍,在他的引路下,迫不及待往披香殿去了。
披香殿,惜棠已经和长姊说了一会话了。
忽然冒出了个和母亲长的有几分相似的漂亮姊姊,小树有些新奇,瞅着惜兰看个不停。惜棠见状,就笑道:“这是你姨母,小时候照顾过小树的,小树那时可喜欢姨母了。”
“姨母?”小树疑惑地摇了摇头,“我不记得姨母了。”
“小树当时还小呢,现下都忘记了,”惜兰微笑着张开双手,“能不能给姨母抱一抱?”
姨母看起来这样好,小树当然愿意了。他扑进了惜兰的怀里,惜兰稳稳地抱着她,和惜棠闲话着家常。
“我才与阿姊提了一嘴,说小树近来喜欢画画,姊姊就把笔墨纸砚给送来了,还有画册……”惜棠的声音顿了顿,“真是叫我不知道怎么谢姊姊了。”
“都唤我一声阿姊了,还要说谢?”惜兰不由得嗔道,“也不是什么名贵的物件,都是叫人去外头采买的,小树喜欢就好了。”
惜棠逗着长姊怀里的小树,像是随口问了一句:“买?在哪里买的?小树很喜欢画册里的画,日日都照着画呢。”
“就在家近旁的画坊里,”惜兰说,“小树既喜欢,回头我买了,再来寄与你。”
画坊?惜棠的心跳错了一拍,有心想要问下去,但再问,阿姊就要发觉不对劲了。她稳了稳气息,转移话题道:“姊夫呢?是不是在宫外头等阿姊?阿姊都入宫来了,怎么不把孩子们都带进来?”
“两个皮孩子,带他们入宫来做什么?这么久不见,当然要抓紧时间与你说话,不叫他们打扰我们。”惜兰笑容淡淡道,“你姊夫……陛下召他去甘露殿了。”
惜棠微微惊讶:“陛下见姊夫了?”
“是,”惜兰神情忧虑,“我担心……”
长姊在担心什么,惜棠自然知道。“阿姊不用挂坏,”她轻声说,“陛下不会为难姊夫的。”
惜兰点点头,但神情还是难掩不安。惜棠还想出言劝慰,灵儿就掀帘入内,说云观侯来了。惜棠与惜兰都是一喜,起身迎了言恪进来。
与妻子的欣喜不同,甘露殿,邵全正如坐针毡。
起先,天子待他还是很温和的。一入内,他刚刚跪拜起身,天子就唤他坐下,还和颜垂问了了他几句。他诚惶诚恐,颤着声音回应天子的话。
过去,明明幻想过无数次,来到长安,登上帝宫,与天子对谈,然后凭借自身的才华,得到天子的青眼。可如今他坐于甘露殿,他却战战兢兢,不知所言了。
他是初次于甘露殿觐见,这样的表现,皇帝还是可以体谅一二的。他没有怪罪,而是一笑而过,转而问起了九阳郡诸事。
谈到了熟悉的公务,邵全没有这么紧张了,一板一眼地回答起来。但随着皇帝愈问愈深,愈问愈细,他有些答不上来,汗水渐渐浸湿了他的后背。
听着邵全的回答,皇帝脸上的微笑,慢慢地就消失了。他的神情淡下来,邵全越发的心慌,回答的更是颠三倒四,不知所云。皇帝打断了他的话:“可以了。”
邵全身子一颤。皇帝看他一眼,语气还保持着和煦:“这一路过来,舟车劳顿,想来你也是疲累了,先下去歇息罢。晚些时候,再来与朕用膳。”
天子今夜在金华殿设宴,邵全是知道的。他如蒙大赦一般,连忙起身拜别皇帝,脚跟发着颤退下了。
卫和关怀道:“陛下,饮些茶吧。”
皇帝拿起茶盏,饮了一口茶水,心中的燥火微微浇灭了,“费朕一下午的功夫。”他的声音发冷。
卫和劝道:“哪能个个都和云观侯一般呢。”
“这倒也是,”提起言恪,皇帝的神情和缓了些,“若换作旁人,朕早就发落了。总归是棠棠的姊夫……”他的语气回暖起来,“披香殿现下呢?”
卫和说:“夫人正在与姊弟们说话,想来没有不愉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