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的军队涌入了王都,他不欲在多事之地久留,就离开了汝南国。
汝南国临近的,是九阳郡。
邻人与他说,这里曾经是临淮国的一部份。
临淮国?他一点都不知道。邻人絮絮叨叨,还在说着。他就听明白了。原来是临淮王过身了,没有后嗣,临淮国就此消亡于世。
这不关他的事,他只是沉默地听着。
邻人说着说着,神色忽然隐秘起来。
“你知道吗?”邻人悄悄地说,“都说天子在长安的新宠,是从前我们的王后呢……”
不知怎的,他的心脏,忽然一抽痛。邻人没有察觉,还自顾自地说着,最后叹一句:“大王都不在了,她如何不从大王死?平白累了大王的名声……”摇头叹着气,回家去了。
他心里,莫名觉得不舒服。但无关的人,无关的事,有什么好与人吵的?他没说话,看着邻人离开了。
让邻人意外的是,长安的天子,又复封了临淮国。
据说,是封给了先头大王留下的孩子。
但人人都知道,大王尚在时,没有与王后诞下子嗣。如今,怎么忽然冒出了个孩子?天子不可能混淆皇室的血脉,那这,只能是先头大王与王后的遗腹子了。
众人又是感叹,又是流泪。现下又有了临淮国,但九阳却是不在其中了。诸人感慨了一阵,想起了临淮国如今小小的王爷,心里头更是五味陈杂。
天子纳了弟媳为夫人,又封了她的儿子,自己的侄儿做侯王。这样只能在说书人口中听到的故事,竟然真的发生了,实在是不能怪天下人私下言说了。
众人说着闲话,他在窗前绘画,只是缄默,
笔下,渐渐勾勒出了初秋明媚的海棠。
似乎曾有一人,在海棠花下,望着他笑。
这一日,他去画坊送完了画,来到茶楼,稍作停留。
茶楼热热闹闹,说书人眉飞色舞说着似真非真的事,从新近朝廷大破胡族,天子新封了云观侯……种如此种种。
一说起云观侯,难免就提起了他宠冠后宫的姊姊。
“前些日子,陛下还为云观侯亲自加冠呢!”说书人仿佛身临其境,“夫人还在一旁观礼……”
“怎么可能!”有人打岔道,“哪里有姊姊观礼弟弟加冠的?你必定是在胡说!”
说书人脸色一僵,这自然是不能承认的。
“你又知不会!你个泥腿子,知道贵人是怎么加冠的吗?”说书人哼道,“陛下宠爱夫人,有什么是陛下不许夫人的?夫人之美,倾国倾城……”
“说的好像你见过一样!”
“我还真见过!”说书人的语气神秘起来,“咱们夫人,从前不是在临淮么……”提及这个,众人心知肚明,呼吸都轻了下来,“我见了她一面的,还画下了一幅画……”
“倒是拿出来看看!”大家都不是很信,自从天子立了夫人以来,天下就流传着天子与夫人的种种故事。许多传闻是夫人的画像,也都涌了出来。什么夫人簪花图,游宴图,美则美矣,但幅幅都尽不相同。
说书人见众人不信,有些心虚了。
“我说的怎会有假!”边说,边叫人取了副画卷来。长长的画卷被他徐徐展开,明眸善睐的美人拈花而笑,活色生香。诸人的眼神渐渐发痴了,有一道声音忽然传来:“不。”
众人惊愕望去,说书人恼了:“你在胡说些什么……”
“不是这样的。”谢洵说。
第86章乌云
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谢洵站起了身。
正午的日光,明晃晃地在人间逗留,刺的他的双眼深深的痛。
他从来知道自己忘记了很多,他忘记了很多人,忘记了很多事,这几年的无数个深夜,他都与月光对坐,尽力的回想,回想……期盼自己能够找回过往,但始终都一无所获。
久而久之,他也不再执着了。
从来,他就是个性子淡淡的人。过去既然无法寻回,那就只能先行放下,不必作茧自缚,让自己饱受苦楚。
他以为,自己可以这样过下去了。
明明今日,茶楼和过去的每一天一样,喧闹嘈杂,熙熙攘攘。他不关心外人与物,只淡漠地饮着自己的茶。
窗外,有几缕轻风拂过。廊下悬挂着的风铃,摇曳着发出清泠泠的响声。他的目光久久凝睇,茶楼却忽然爆发出喧杂的声音,他回眸望去,对上了那画中美人的眼睛——一片深邃的纯粹的黑,多么静好而忧伤的星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