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啸洐这才拿起身前茶杯,忐忑地饮过一口。
“如何?”
林啸洐抬眸一瞬,又立时垂下,“有些涩。”
叶任生嘴角微抿,“在路上耽搁了许久,再好的茶也难免生瑕,到底不如从前你送我的那些。”
“我……”
叶任生摇头,截下了他略带慌张的后话,“不必慌张,我并没有其他意思。”
天际开始落雨,四下昏沉,明笼于屋檐之下轻轻摇晃,剑刺梅的幽香伴着雨气,萦荡在整个隐蔽的窗角。
最后一道菜上过,侍仆被打发了下去,两厢无言,轻微的落雨声填塞满室静默。
指腹摩挲过温热的杯沿,叶任生垂眸凝望着清冽茶汤中,朦胧不明的倒影,开口时,声音显得有几分遥远。
“我第一次知晓此茶,是在京郊的客栈,彼时你一袭锦袍,琼若天上明月,行若青竹谦谦,却又洒脱十分,只一眼,我便记在了心上……”
闻声,林啸洐抬眸望向她,睫羽不禁轻颤。
“我跟着你从清欢逸居至西池画舫,看你解花灯之困,赏箜篌之妙,叹天下女子之苦,求意中人之随心,那般风度翩翩,慰人心扉……即便如今知晓那一切都是刻意为之,再回首思及时,我心中仍有悸动……”
“是刻意为之,但更是真情流露……”林啸洐立时开口。
叶任生嘴角微扬,笑中有几分释怀,“真情也好,假意也罢,我都感念,毕竟,这么多年假面于人前的无奈中,能有那么一瞬间的轻松欢快,也是极好的……”
手指覆上杯身,她执起那茶饮尽,随而将空杯放置一旁。
“后来江州再重逢时,心里的欢欣与惊喜,让我意识到,原来我是那么地祈盼与期待……以至你为掩饰红印与身份,编造出得那些荒谬故事,我都轻易相信,毫不怀疑。”
“你解我浣家帮之困,花楼中三句假两句真的剖白,费尽心思地买坏马与浆果,寻遍涟州的美景好物,邀我赏雾虹,上鹤馆,着红装……涟南戏很伤怀,可花神的祭舞很动人,瑞云眉也很美。”
“百花宴虽未吃成,但你亲手系在我腕上,在那场大火中如何也没能扯下来的手绳,却在我于凉州迷路时脱落,被前辈捡去,救了我一回……”
叶任生拿起正泛温的酒壶,将两人身前的酒杯斟满。
“说来,你不止救过我一回,分明从前说最不喜欠你恩情,可细想,我似乎欠了许多回,都没能还。”
望着她兀自饮下一杯,林啸洐喉间泛起酸涩,“你从来都不欠我的。”
闻声,叶任生笑中带了几分怅然,“也是,我确实不算欠你的,你那精妙的谎言与手段,将我耍的团团转,让我受尽戏弄与折辱,细细算去,我自然算不上欠了你。”
双拳一霎攥紧,刺痛袭上心口,林啸洐声音颤抖,“我从未有意戏弄你,更无意羞辱你,我那时只是太懦弱,太患得患失,太害怕你会拒我于千里之外,离我而去……我深知在你眼里我有多不堪,所以我真的害怕极了。”
几缕晚风携细雨入窗,星星点点的凉意,令叶任生侧过头,“你的怯懦与不安,无时无刻不让我感到恐慌和自厌,以至那场大火我放得毫不手软……好几条人命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