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此,六尘面无表情的脸上,稍有波动。
“你母妃十年忌辰之祭,寡人会在茗晖宫举行隆重法事,泓天法师会下山亲自主持,你十年未归,该为你母妃上第一炷香。”
六尘不言不语,不曾拒绝,更不曾应允。
皇帝长久得不到回声,只得做罢,临走之际,留下了“必须得来”之命令,随而转身离去。
六尘于身后默然颔首,直至一众人离去后,才眼神深沉地抬起了头。
不日后,明妃十年忌辰,茗晖宫三日法事结束,六尘欲再度离宫,却被群臣以皇子无过却久聚宫外禅修十年,早已违背礼制为由横加阻扰。
期间以三皇子,五皇子为首的皇子集团,极力“维护”六皇子玄麟,甚而进谏皇帝册封其为清净禅师,试图推动六皇子真正出家之事成。
然而大胤皇帝却早已有心叫六皇子回宫,便顺大臣之水推舟,命其脱去修士禅衣,着皇子宫袍,并恢复往日之礼制。
六皇子玄麟只得领命,只是领旨之前,却向皇帝提了个请求——释放并重用晟州商会叶氏掌事,叶任生。
如此请求,令皇帝十分诧异,“你为何要为叶氏求情,难道在外禅修时,还与那叶氏有私交?”
“儿臣与叶氏并不相识,”六皇子蹙眉,“但六尘曾与她有过几面之缘。”
“哦?”
“当日晟州疫蛊肆虐,人心惶惶,恰好儿臣彼时正在晟州城外巴怀山上禅修,听闻城中疫灾泛滥,死伤无数,草药医者紧缺,儿臣便带着自己素日采摘的草药下山,亲眼见到了疫区之惨状。”
提及此,六皇子仍旧心有不忍,“南蛮疫蛊毒辣,灾民生不如死,人人避之不及,若非叶掌事带领商队弟兄亲下疫区,施粥济药,集医者之力日夜不休寻求良方,只怕晟州百姓更要遭殃。儿臣亲眼见其与灾民同吃同睡,奋不顾身,却在事后被歹人栽赃诬陷,声名狼藉,命悬一线……好在最终真相大白,叶掌事安然无恙,否则,儿臣当真生而有愧。”
“今夕知悉她以女充男一事后,儿臣十分震惊,却更是十分敬佩,”六皇子双拳微抱,“叶氏执掌商会多年,晟州繁华昌盛,商事四通八达,营收日创新高,商民敬爱有加。入则为族谋安,出则为国尽忠,面对奸佞威胁誓死不屈,敢为天下之不敢为,纵知一死犹不悔,试问当今天下能做到此地者,又有几人?如此有勇有谋,忠君爱民之商才,是女子又如何?世道艰难,人人皆有身不由己,无可奈何之时,难道仅仅是身为女子,前面的一切功劳便都算不得数了吗?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若是如此贤能奇才,我朝都不能相容,不敢重用,那当真是我朝君臣之不幸!大胤子民之悲哀!”
听罢一席话,皇帝默然未语,但望向六皇子的眼神,竟显出了几分赞赏之意。
少顷,他挥了挥手,示意他起身接旨,“你说的,寡人会好生思虑。”
说罢,缓缓转过身,朝乾心殿方向离去。
六皇子只得接过旨,目送着皇帝背影渐渐走远,满心思忖着,对方心头到底如何打算。
然而令人没有想到的是,翌日早朝后,皇帝便将叶任生提到了跟前。
先前问斩之发落旨意下达后,饶听岘就不便再将叶任生关在天崇司牢房内,而是转押去天牢,且为了不露出破绽,有些苦也是无法避免要吃的。
纵然时日不长,且有饶听岘小心关照,但天牢那等阴森之地,再结实的人都难免消耗。
此番再度面圣,叶任生俨然不复从前那般精神奕奕,面色苍白若病重一般,让人不禁心生悯意。
“一介商人,难得朝臣,皇子,百姓皆为你求情,”皇帝望着下跪之人,“看来你之才能,远比寡人知晓的还多上几分。”
有饶听岘之关照,近日来发生的一切,叶任生在天牢内也都知晓。
只是眼下情形不明,她不敢随意多言,只得将伏罪姿态放到最低。
“近些年来,晟州商会为国库添了多少力,寡人心里明白,你叶氏百年商族之忠心,寡人更明白,然而寡人不得不顾忌四方百姓与一些朝臣之口。”
说着,皇帝抚过万民书,“然而眼下万民之书已呈递在寡人案头,寡人自然不愿违背民意。你先前赈灾抚民,献计擒贼,揭举残党皆有功,经营商会多年恪尽职守也是有功,功过相抵,但功大于过,寡人不会追究你欺上瞒下之罪,还会嘉奖你忠君爱国的一片赤忱丹心。寡人记得先帝曾为晟州商贾,题过一嘉商之匾,寡人有意效仿贤明之君,赠你叶氏一忠匾,愿你日后一如既往,勤谨谦恭,忠君爱民,也不枉寡人对你寄予厚望。”
听闻此言,叶任生心头一紧,喉间哽涩,热泪霎时溢出眼眶。
饶听岘也于殿上不动声色地舒了口气,心头巨石立时落下。
见女儿于殿下长久伏地颤抖,不言不语,饶听岘立时提醒:“怎的,激动地连恩都不会谢了?”
叶任生闻声,立即将额头轻轻抬离地面。
乾心殿的大堂华贵恢弘,琉璃理石光洁如镜,泪珠垂落时,眼前渐渐清明,叶任生自理石之上,望见了自己憔悴却无比真实的模样。
少顷,她像是下定决心一般,不再如先前那般战战兢兢地一点点抬头,反而一下跪直了身子。
“罪女叶任生欺君罔上死不足惜,如今蒙圣上隆恩,得留贱命,于罪女而言已是莫大的恩赐。”
“然而吾皇圣贤,不仅不追究罪女之过,反而嘉奖倍加,罪女感恩戴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