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叶任生重重叩头,良久,就在皇帝欲挥手使其免礼时,她倏尔跪起身,再开口道:“只是,如此隆恩,罪女不愿,也不该一人独承……”
闻此,殿内之人皆是一片讶然。
“罪女斗胆,求圣上恩典,将此隆恩赐予天下女子,罪女愿舍自由之身,承牢狱之苦。”
猝不及防之请求,与先前嘱托毫不相干,饶听岘眉头霎时蹙起。
“天下女子……”皇帝十分诧异。
“是,”叶任生言辞恳挚,“大胤国富民强,各州街巷繁华似锦,昼时车水马龙,夜里灯火辉煌,近处琼楼玉宇,远处山河恢弘,盛世之景美如画,珍浆美食繁似锦,诗书贤卷更若海深,天下女子无不向往。然而却不得不严守晨控宵禁,终日被圈禁于四方天地之内,看不得春花秋叶,尝不得琼浆珍酿,一年到头能出街瞧一眼的日子屈指可数。更不论,还未见过人间,便被许配人家,举案齐眉少有,所托非人甚多,被负被休不得还家,孤身之女无依无靠,为谋生计不得不沦落风月之地,受尽折辱,凄苦一生。”
说话间,叶任生已然泪流满面,“罪女蒙皇恩浩荡,自小习书方略有几分才能,然而大胤才干远盛罪女之女子数不胜数,只是苦于束缚,身陷囹圄,无能为他人所识,无能为己身谋存。圣君仁慈贤明,罪女在此斗胆,为天下女子求一个从商之机,不至叫她人哪日无家可归之时,若飘零浮萍,沦落颓败,身前孤苦,死后凄凉。”
“罪女深知罪女之贱命不足挂齿,今日得圣君嘉奖方有一道,罪女之所有皆为皇家恩惠,唯有此命献于君上,罪女自知万死不足以谢君恩,惟愿叶氏后世万代效忠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语毕,四下一片沉寂,叶任生以头抢地,嘭嘭嘭三声闷响于大殿之上,久久回荡不歇。
饶听岘于龙椅之侧,双目通红地望着伏在殿下的女儿,眼角压了半晌的热泪,终究没能忍住,径直滑下了脸颊。
谋来算去,他到底没能算出女儿的心思。
或许从当初传信入京,决定要揭露真身的那一刻起,她便抱了必死之心。
先前殿内那般费尽心思的为夫为父之言,除却保全母亲之外,最终为得,或许也就是这一刻。
他总以为女儿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却不料,原来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活下去。
正文完
◎“好。”◎
然而天不亡人,叶任生终究还是活了下来。
许是那三下叩首太过沉重,震荡绕过乾心殿的长柱,荡进了天子早已百转千回的心里,抑或是那奋不顾身,声声泣血的赤子之心,最终打动了他人。
那片长久的凝滞之后,大胤天子竟无半分犹豫地,执起朱笔,挥手一道圣意。
当即便下旨,撤去了大胤王朝所有女子的晨控宵禁,并赐予从商之资格,不限年岁,更不限门第与出身。
至此,也算是撕开了束缚于天下女子颈项之上,数百年之久的禁锢。
叶任生震荡不已,于乾心殿前久久叩首,彻夜长跪,直至日出东方,四海清明。
她手捧着圣上亲赐的忠匾,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大胤的皇城。
宫门之外,那寝食俱废,不离不弃,伫立等待了整整近一月之人,霎时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