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那场雨雪寒灾来?时,经历过旧时事的老人们心有余悸,不少人已经交代起后事。甚至有自觉时日无多,不吃不喝的,只为给子孙省一口?粮食。
若非向来?不管百姓死活的朝廷转了?性,放粮施粥,只怕死在年前的人还要足足翻上几倍不止。
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有这?么一桩,已经够叫人受宠若惊,谁承想还能再有一回?倒叫人欣喜之余,不免心生疑虑。
但转念一想,自己哪有什么值得筹谋算计的?
便又放心了?。
妇人们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这?好消息告知叫人,也顾不上再闲谈,匆匆洗完衣物便各自散去。
芸娘昨夜已经高兴过,并不着?急。
抹着?皂角,细细洗过自家夫君换下的衣裳,不慌不忙抱着?木盆回去时,在家门口?迎面遇着?一人。
那人身量高大,身着?粗布衣。他脸上有道旧疤,自脸颊到下颌,叫人难以想见究竟是怎样的伤才能留下这?样的痕迹。
芸娘被?他这?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一惊,险些失手摔了?木盆。
还是成志眼疾手快,接了?一把,才没叫她方?才那番辛苦白费。
“这?是……我远房表兄,”成志咳了?声,安抚道,“你自回房歇息就好,衣裳我来?晾。”
芸娘白着?张脸,勉强笑着?问候过,便敛袖进?了?房中。
“你如今有儿有女,日子过得顺遂,便忘了?从前在教主面前立的誓言。”刀疤脸斜睨他,冷笑道,“你可知背誓之人,是什么下场?”
成志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如常,低声道:“你我皆知,教主死于?崔循之手。当年城楼悬着?的尸体我亲自看过,并非作假……”
“你敢妄言!教主只是历劫,蝉蜕仙去罢了!”因激愤的缘故,刀疤脸的面相愈发狰狞。待成志连声认错请罪后,这?才缓声道,“更何况,教主虽仙去,少主仍在。”
这?样一个魁梧的壮汉,提及这?位“少主”时,话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恭敬:“只要少主站出来?,自是一呼百应,你我又能过上当年那样痛快的日子,喝酒吃肉,要什么有什么。”
“便是那些不可一世的士族,在刀剑、火把面前,也得跪下来?摇尾乞怜,求咱们饶命……”
他追忆起旧事,狰狞的脸上不自觉流露出向往,犹如沉浸地美梦之中,难以自拔。
成志的血因这的描述热了一瞬,但很快冷静下来?。
他是在那场大战后,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人,侥幸捡回一条命。机缘巧合救了?进?山摘野菜的芸娘,因一身力气与?还算中正的样貌入赘田家。
有妻有子,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但至少衣食无忧。
并不想再去当从前那等亡命徒。
“教主昔年在时,纠结十余万信众,无往不利,可最后却还是遭崔循暗算,倒成就了?他的名望。”成志叹了?口?气,提醒道,“纵得少主归来?,只怕也难同?他相争……”
成志自问这?话说得算掏心掏肺,可刀疤脸并不领情,定在他身上的目光犹如利刃,还是淬了?毒的那种。
他眼皮跳了?下,随即打住,改口?道:“三哥这?般,想是心中已有把握?”
刀疤脸冷哼:“当年崔循巴结着?桓大将军,两?方?联手,致使教主历劫。可今时不同?往日,少主背后亦有盟友,可担保桓氏绝不插手此事,又有何惧?”
成志心中一动,想问明白这?所谓的“盟友”是谁,可任是再怎么旁敲侧击,刀疤脸也不肯多言。
“我今日寻你,并非求你,只是看在昔日情分?上提点,给你指条明路罢了?。”刀疤脸深深看他一眼,阴恻恻笑道,“你若贪
图一时安逸,背弃誓言,必受反噬。”
说罢,转身离去。
成志拱手道了?声谢,待他的身影远去,抬手重重地搓了?搓脸,心事重重地往院中走。
芸娘抱着?牙牙学语的孩子,在窗边看他。虽没开口?问,但心中的忧虑已经写在脸上。
幼子则张开手,叫着?“阿父”,要他驮自己“骑大马”。
成志神色和缓,哄道:“待阿父晾了?衣裳,这?就来?。”
芸娘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待他近前接孩子时,轻声道:“听人说,东各村主持社祭的巫师被?官府拘了?,说是若有还有明知故犯者,从重处罚。知情举报者,有赏。”
“我知道,”成志抱孩子的手颤了?下,沉默片刻后,低声道,“你放心。”
芸娘又问:“你要出远门吗?”
成志稍一用?力,将孩子驮在肩上,郑重其事道:“我哪都不去,只守着?你们。”
凭着?老里长的交情,他应当能在桑园当个小管事。银钱不多,但也能给芸娘添置新?衣,再给儿子买罐饴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