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日头。”
负瑄闲看之人,大多无所事事。见郁润青没精打采的样子,钟知意便晓得她是憋闷坏了,可淮山到底是仙门清修之地,实在没有什么消遣的去处,逛一圈回来,兴许还不如小佛岭有趣味。
“师父。”钟知意思忖片刻,给她出主意:“要不然你给师娘吹吹枕边风,叫师娘委派给我一桩能下山的清闲差事,我们俩到山下玩两日,怎样?”
钟知意是诚心出主意,诚心给郁润青解闷,却也不耽误她拿“枕边风”这样的话打趣郁润青,说完都用不着郁润青有什么别样的反应,她自己就禁不住抿嘴笑起来。
郁润青斜眼看她,因为内心早已经纠结成了麻花,反而流露出一种刀枪不入的淡定:“好笑吗?”
钟知意一怔,收敛了笑意,试探着问:“师父,你想起来了吗?”见郁润青摇头,她也惋惜的摇了摇头,紧接着又感慨似的说:“你方才那模样,我还以为你想起来了。”
郁润青不明所以:“什么模样?”
“嗯……”钟知意沉吟片刻,略显为难道:“说不好。”
郁润青像是忽然有了兴致,追问道:“总归说不坏,我以前到底什么样?”
钟知意抠起字眼,一本正经的纠正:“应该是以后吧。”
郁润青一下子生了对钟知意施暴的念头,当然也只是想一想,她长这么大还没有动手打过人。心里压着火,郁润青好声好气道:“嗯,以后,所以我以后……”迟疑了一瞬,她问:“和现在,有相差很大吗?”
“这个……”钟知意斟酌着说:“反正依我看,还是挺大的。”
郁润青皱起了眉头:“你别这么啃啃哧哧的好不好,你就说我以后,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这叫我怎么说啊,我一个做徒弟的,怎么好评价师父的为人。”钟知意避开郁润青的视线,低头摆弄流云伞,嘟嘟囔囔:“我可不说……”
“你——”郁润青忍无可忍,豁然起身,然而还不待她开口,钟知意膝间的流云伞便凌空而起,十分轻巧落在了她怀里,颇有与郁润青同仇敌忾的意味。
钟知意愣住了,好一会才回过神,不敢置信道:“搞什么啊。”
虽说打从初见郁润青那日起,这流云伞就格外愿意听从郁润青的差遣,但彼时的郁润青乃当世最顶尖的天师,能驱动流云伞也属情理之中,何况钟知意那会和流云伞的交情还不算太深,在郁润青跟前难免把握不住。
可今时今日,此等情境之下,流云伞这般轻易的就倒了戈,简直令钟知意伤心欲绝,一时间眼眶都红了。
郁润青一头雾水,问她:“怎么了?”
钟知意到底年少,纵使离家这两年有了长进,也摆不脱骨子里世家大小姐的骄傲与骄纵,分明红着眼,却还嘴硬得很:“破伞,没良心,我平日里真是白对它好,瞧它那摇头摆尾的谄媚样,哼。”
流云伞的伞柄和伞骨是由一种名为千丝藤的上古灵植制成,形似木,实为藤,极有金石之坚,亦如柳枝般柔软,此刻在郁润青怀里拱来晃去,还真如钟知意所说,有那么一点摇头摆尾的谄媚样。
郁润青甚至能感觉到,这把伞正在讨好自己:“真奇怪,这不是你家传的法器吗?”
听闻此言,钟知意无可奈何地一点头:“是啊。”
天底下的法器大多由修习炼器之道的炼器师炼制,问世后又大抵分为三种,其一,问世之初,未曾认主,是没有灵识的死物,被称作未开化的法器;其二,初次认主,鸿蒙新生,此后随主修行,即主人修为深厚,则法器威力强劲,两者相辅相成;其三,鸿蒙之主陨落,法器遗留世间,极少部分为鸿蒙之主毕生成就,神通广大,举世闻名,便是天下修士抢破头想要争夺的法宝,而大部分则与鸿蒙之主一样碌碌无奇,在岁月长河中化作破铜烂铁,不留一丝痕迹。
钟知意的流云伞和瑶贞的朝阳剑都可称得上是法宝,只不过朝阳剑出身正统,来历清楚,背景干净,是鸿蒙之主亲手传承,由闻掌教交到瑶贞手里,已经是它平生第九次易主。
相较之下,流云伞其实是来历不明的,哪怕受钟家血脉驱使百年之久,也未曾认主……这件事始终是钟知意的一个心结,每每思及,总要难过。
“我祖父说,流云伞是他曾祖父在少年时机缘巧合下得到的,因为有了流云伞,我金樽钟家才得以有今日,叫我务必要妥善保管,其他的就没有多说了。”话至此处,钟知意压低声音道:“我估摸着,兴许是来历不正,否则那么大一个机缘,没道理秘而不宣。”
郁润青道:“这流云伞的确非同凡响,按常理,早该在鸿蒙之时就声名远扬,可在你家祖上得到它之前,就没有一点与之相关的传闻吗?”
钟知意道:“我小时候常听家里的老仆说,当年无论是谁,提起金樽钟家和流云伞,都必要用上横空出世四个字。”
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忽然间一飞冲天,足够世人铭记,口口相传,这也变相说明在钟家祖上之前,流云伞并不为世人所知。
郁润青握着伞柄,冷不丁的抬起头,看着钟知意道:“这该不会是陪葬品吧。”
郁润青只是这么一想,随口一说,可话音落地,她与钟知意都微微睁大了眼睛,有醍醐灌顶之感。
是啊,倘若是陪葬品,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鸿蒙之主陨落,法器陪葬,在地下尘封了数千年,直至钟家祖上翻尸倒骨的把它翻出来,它才得以重见天日。于钟家祖上而言,这段机缘不甚光彩,所以绝口不提,于流云伞而言,钟家人对它有恩,所以它甘愿受钟家血脉差遣。
钟知意难以接受自己引以为傲的家族,祖上竟然是盗墓发家的事实,忍不住摇了摇头:“不会的,这不可能。”
郁润青瞧她那濒临破碎的样子,觉得很可怜,可还是硬着心肠说:“逃避是没有用的,你若想让流云伞认主,就应该彻底搞清楚它的来历。”
“……”
“要不回去问问你祖父?”
“……”
长久沉默后,钟知意终于开了口,蔫了吧唧的,像霜打的茄子:“师父,这事你可千万别告诉旁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