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杭浑身都被雨水浸透,寒意彻骨,可她却始终无畏无惧地咬牙忍着。
严州水路艰险,滩如竹节,她已过了第一道渡口,只要到了兰溪码头便好。
码头处,原是霜溪冷,月溪明,一叶舟轻,双桨鸿惊。
可叹天公不作美,忽而起了阑风长雨。
船家刚收好竹撑,转头却见一女子未着斗笠,牵着马靠近这处,便好心冒雨出船劝道:“姑娘,可要进船避一避雨?江水太急了,此刻开不了船!”
雨声太过嘈杂,那船夫怕她听不见,便打了油纸伞下船相邀。
伞边的雨水滴落在绣鞋上,天茫水阔,眼前的景象恰与她从前的梦境如出一辙,只不过她成了那无处容身之人。
师杭微微笑了,她朝船夫摇了摇头,旋即指向岸边山坡处。
船夫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丛丛火光闪烁,成群结队的快马气势汹汹地朝此处围拢而来,显然来者不善。
老百姓最怕的便是这阵仗,他当下大惊失色,竟连船都顾不得了,丢开伞便向另一面林中跑去。
孟开平远远瞧见了师杭,她浑身湿透,长发散乱,像是特意在此处等他的。
明明还穿着白日里那套裙衫,可她望向他的眼神却迥然不同。
那眼神,是两年前他们初见时,她桀骜不驯的眸光。
这女人足足在他面前扮演了一年温吞乖顺的模样,卧薪尝胆至此,连孟开平都不知道,他究竟该恨她还是佩服她。
师杭也瞧见了他,男人一袭鸦紫色衣袍立于马上,面色比鬼还难看。
除此之外,她还瞧见了他胯下骑的并非泥炭,而是齐闻道的坐骑。
那马身侧悬挂的弓箭系着红绸,想来是他们白日里投壶所玩。
雨愈下愈大,前方是严阵以待的兵士,身后是巨浪翻滚的江面。
这雨来得可真巧啊,师杭不由感叹,她好似又一次无路可走了。
孟开平就不远不近地立在那儿,没有下马,只是缓缓朝她伸出了手。
无声胜有声,他是在告诉她,只要她主动向他走过去认错,他还是会原谅她的。
因为他爱她。
师杭稍稍偏过头望向江面,可是,她有错吗?
他真的懂得什么是爱吗?
白日里澄澈的江水此刻暗不见底,夜幕已彻底袭来。
孟开平心惊胆战地看着她缓缓向后退,衣衫猎猎而动好似要乘风归去,又好似要坠入深渊。
他再也忍不住了,驱马向前近了几步,没想到师杭又果断向后退了数步,此刻,她距离那江水只一步之遥了。
孟开平急了,他以为师杭决计不会想不开寻死,因而忽略了这一条绝路。
她是不会水的,倘若不慎失足……孟开平不敢再想。
两人的关系顷刻间斗转星移,他仅有的优势全无,只能急切唤道:“筠娘,快回来!”
然而,就在此刻,一支羽箭自他后方飞射而来。
没有他的令,谁敢动手?
孟开平下意识回首,却只瞧见齐闻道一人张弓,再看师杭,一道猩红的血痕已然留在了她左臂之上。
见状,孟开平心中似弦断,根本顾不上旁的了,他当即策马向师杭冲去。
一浪高过一浪,一浪又压过一浪。
飞溅的河水被击打上岸,师杭抬起头,想看看天上的星月,可偏偏今夜无星亦无月。
她最后望向孟开平,果然瞧见了他向她疾步奔来和他脸上慌张的神色。
师杭远远地冲他笑了笑——
旋即她纵身一跃,头也不回跳进了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