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度自暴自弃地想,反正已经丢尽颜面,若是叫出来可以不这么难熬的话,他又何必忍住不叫。
可是要放下一直坚持的尊严,却又不是那么容易。
如是打了四十五,那道杖痕爆起一寸来高,皮肤表面已经透明,可以看见里边肌肉尽成深紫色。
一句报数声忽然飘进他耳朵,他不听则已,一听心底泛起深深寒意,一百杖才打了不到一半他就已经痛得快要疯掉,他不知道到最后自己会失态成何种模样。
想到这里刘武恐惧地双手双腿都哆嗦起来,他怕,他是真的怕了,这恐惧像带刺的藤蔓慢慢攀附上他的灵魂。
汪伟再一杖落下,刘武只觉那痛快要将他的身体撕开,恐惧和痛楚总要有个发泄处,他全身大汗淋漓几近虚脱,连咬牙的力量都没有了,喉咙里便无可奈何地发出“啊”一声痛呼,却因为极度的压抑,听去闷闷的,几乎像是呜咽。
叫出那一声,刘武知道自己的最后一丝尊严也终于失去了,他怨恨自己的软弱。
汪伟和谢宝终于换了个地方,落杖之处向下移了几分,却是一半压着旧伤,一半带着新伤,依旧一杖叠一杖地打。
刘武刚才叫出了第一声,虽然不能减轻疼痛,胸口却不是那样憋闷,他再无力坚持,再打两三杖,又是“啊”一声哀呼。
他的眼泪不可遏止地流下来,几乎就想大喊,别打了,母后我是武儿,我受不了了,他从未像现在这样鄙夷过自己,仅仅是几下廷杖,就把他将近三十年堆积起来的高贵摧毁地一丝不剩。
臀峰上那道杖痕靠下的一半,经过近二十下的笞打,也终于到了承受力道的极限,几缕血水渗出来。
刘武只觉刑杖是深深打进血肉,痛得眼前发黑,心脏几乎要炸开,长声惨叫:“啊!”。
接着又晕了过去。
冷水淋在脸上,刘武勉强睁开了眼睛,笞打虽然暂时停止,可下身的疼痛并没有丝毫的减轻,一片片一阵阵都如烧红的刀子在肉里乱刺。
刘武的意识还模糊地沉浸在这痛苦的晕眩中,微弱地呻吟起来。
谢宝看看他臀上,虽是没有破皮,但一道道的肿痕经过这片刻的时间,都已瘀结成了黑紫,知道他皮下肌肉已被打烂一层。
这个时候若不将他皮肤表面打破,将淤积的毒血放出,纵然用了药,怕是也要受极重的内伤,如果他有什么事情,皇上还不杀了他全家。
反正一百杖不是小数目,也已经打了六十来杖,后边就是打破了他也无可厚非。
便照着伤势最重处重重击落一杖,只听“啪”一声轻响,那肿痕破裂开来,竟是血花四溅!
刘武的头猛得向上一抬,喉咙里闷闷地低呼一声,他一连晕去两次,出汗出的人都虚脱了,软软地趴在刑凳上,已没有任何力气再挣扎忍耐。
不过五六下过去,臀上的肌肤已全部绽开,流出的血液里溶着黄水,板子直接打在没有皮肤保护的肌肉上。
刘武惨叫几声后,只觉眼前的一切事物都逐渐模糊起来,他心里却是一阵轻松,知道自己就快要晕去,晕去了,就可以不必再这样疼痛,晕去了,就可以不用这么难过了。
汪伟等人都是掌刑的高手,却不待怡锒完全失去意识,忙又泼水喂药地折腾一翻,刘武再此感受到身后的剧痛时,已禁不住绝望,哑着嗓子问:“还……还有多少?”
谢宝道:“只剩二十三杖了。”
刘武连听到这个数字都哆嗦了一下,二十三杖,他觉得自己的体力和精神都到了极限,他连三杖都不敢挨了。
谢宝看他这样,怕他一时忍受不住咬了舌头。
他见过太多这样的例子了,好多的人因为忍受不住这种痛,都咬舌自尽了,那时自己恐怕也得遭殃了,于是他命人拿来了锦帕堵住了他的嘴。
然后和汪伟再度站起拿起刑杖。
经过刚才那一番捶楚,刘武臀上已是皮翻肉卷脓血流离,即使不用什么力道,光是廷杖本身十几斤的重量落下去,痛楚已足以叫人疯狂。
行刑完毕刘公公命人将刘武带到了长乐宫的一间房子中命太医给他治伤。
太医是早就得了旨意守候在这里的,只看了一眼刘武伤处,就几乎不忍再看,强自定了定心神,拿起刘武的两只手都把了把,左关伏,右寸紧,晕厥的原因除去剧痛,更兼痰热涌于胸,想是刚才受杖时强忍,胸口闷住了。
便指挥几个内侍:“你们手上加力,务必按住他。”不清洗伤处,无法上药。
太医将一条一直浸在药酒中的巾帕取出,却只绞到了五分干,又迟疑了一下,才缓缓将那巾帕覆在了刘武血肉模糊的伤处,就在巾帕着肉的那一瞬,刘武便痛醒了过来,还未明白何事,便觉一阵剧痛不知从身体的何处传了过来,就就像玄冰与烈火交替着在他的身体上肆虐,如同万只钢针在同时刺入了皮肉中,万只蚂蚁正钻入他的骨髓不断啃噬。
浑身的骨骼被寸寸折断也不过如此,零刀剜肉也不过如此。
这痛不同于方才杖击带来的痛楚,它是如此的鲜明猛烈,来势汹汹,无可抵御,无可忍耐。
在它的面前,所有的一切,身份,尊严,包括生命在内,都是如此的可笑而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