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曜闻声回头,视线越过屏风,只见商裳不知何时倚在桌案边,似笑非笑,目光却落在屏风与地面之间的缝隙处。
周曜一愕,尘根犹自汁水淋漓,“你怎么……她……你们……?”
近距离地看着商裳,周曜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奇怪的是,他分明从未见过此人,这感觉却如此真实,挥之不去。
两日前,紫霄观。
巍峨的景山脚下,掩映在一片蓊郁的松柏之间,坐落着一座古老的道观。
与其他香火鼎盛的皇家寺庙不同,这里格外清净。
庙门上的朱漆早已剥落,露出斑驳的木纹,门前两座石狮也失去了昔日的威严,静默地注视着来往香客,任凭青苔爬满身躯。
穿过狭长的山门,便是青石板铺就的庭院,院内古树参天,遮天蔽日,只有几缕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几座大殿依山而建,飞檐斗拱,雕梁画栋,依旧能看出昔日的庄严宏伟,香炉中香火寥落,只有几缕青烟袅袅升起,在风中消散。
周曜今日身着一袭素雅的淡青色长袍,外罩银丝暗纹祭衣,腰间白玉佩饰随步轻晃。
他信步走在青石板路上,目光却掠过院中景色,似是心不在焉。
此番前来,对外宣称是为贵妃祈福,实则却是为了那位清冷如兰的女冠妙萱而来。
这妙萱年纪轻轻便入了道门,周曜初见她时便惊为天人,只觉她与平日里那些浓妆艳抹的女子截然不同,恰似山间清泉,澄澈出尘。
周曜本是浪荡公子,游戏人间,却偏偏对这清冷如月的女冠动了心,时常寻机接近,或吟诗作对,或谈经论道,只为博得美人一笑。
妙萱看似不食人间烟火,却也被周曜的才情和真诚所打动。
一来二去,竟是在这紫霄观后山寻得一处幽静洞府,暗通款曲。
奈何好梦易醒,今早周曜收到妙萱的传信,说是不日便要闭关静修,从此晨钟暮鼓,不问世事。
信笺上是她一如既往娟秀的字迹,只是在那字里行间,周曜却读出了一丝决绝之意,仿佛一柄无形的利刃,将两人之间的红线无情斩断。
他今次上山,心中忐忑不安。
一来他欲在妙萱闭关前一睹芳容,探问其突然归隐之由。
怎奈天不遂人愿,他在兰室门前久候,却只换得一声道友请回,不得不黯然离去。
二来是因前几日与妙萱在后山幽会时,不慎被一位年幼道童撞见。
虽然那道童似乎并未认出他们,周曜仍忧心忡忡,恐此事已传入观主耳中。
他此行是想探听虚实,若有风吹草动,也好及时设法周旋,以保妙萱清誉。
这紫霄观的主持是一位年过花甲的老道姑,法号“玄静”。
虽然岁月在脸上留下了痕迹,但她眉目间依旧带着几分清冷之色,不怒自威,依稀可见昔日倾城之姿。
玄静对周曜和妙萱的事早已心知肚明,却从未点破。
今次见周曜过来,也只淡淡提点几句:“世事无常,人心难测,情之一字,最是难解。然檀越切莫妄自揣度,妙萱向来品行端正,清誉远扬。此举自有缘由,与檀越无关。”
周曜若有所思,缓缓点头:道长教诲甚是,是我多虑了。
玄静望着周曜,眼中闪过一丝慈祥:檀越乃是贵胄之后,想必深明大义,与我紫霄观也是有缘。他日若有闲暇,不妨常来山中走走。
周曜连声称是。
“时候不早了,”玄静望了眼窗外,“山路崎岖,檀越还是尽早下山为好。”
周曜闻言,连忙起身,作揖道别。
两人别罢,他便步出大殿,穿过寂静的庭院,此时夕阳西沉,暮色渐浓,山风拂过,松涛阵阵,却仿佛仍在耳边回荡着妙萱的轻声细语。
周曜心中虽有不舍,但素来洒脱,既已无缘,便不再强求。
他信步走出几重院落,正欲下山而去,忽觉一股强横之力自九天之上倾泻而下,震得山林间飞鸟四起,紧接着,一声巨响在山谷间回荡,久久不散……
周曜心头一震,猛然抬头,循声望去,却见远处的山峰被暮色笼罩,看不真切。
正欲细察四周,忽觉胸前一阵灼热,心中一凛,知晓胸前玉玦示警,便隔衣轻抚,确认无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