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元帝在寇天明面前站定,仔仔细细打量对方,怎么都与印象中的人联系不到一起去。实际上,作为臣子的寇天明,在兴元帝的记忆中本就是模糊的。不说距传来寇天明死讯已隔了七八年,就是之前,这对君臣见面的次数也不多。“传太仆寺少卿段文松。”兴元帝当然不会仅听礼部尚书说眼前的人是寇天明就信了。很快段少卿就到了。这一日的动乱百官勋贵都知道,段少卿自不例外,而以他的身份本没有资格出现在这里。段少卿琢磨了一路这种惊天动地的大场面怎么会召他一个小小太仆寺少卿进宫觐见,待收到文武重臣复杂的目光,腿肚子就抖了。怎么了?造反的人中有他家亲戚?不能啊,他家又不是什么大族,就是普通耕读人家,靠他科举出头才来京城安家的。“臣太仆寺少卿段文松见过陛下。”段少卿对着宝座上的人扑通跪下。兴元帝命其平身,一指寇天明:“段少卿,你可认识此人?”段少卿顺着兴元帝视线看过去,瞳孔巨震:“陛下——”脱口而出后反应过来不对劲,猛然抬头看向龙椅上的人。皇上!那另一个——他刷地扭头,又看向被绑住的人,忍不住揉揉眼。兴元帝一脸严肃坐在龙椅上,看着段少卿拨浪鼓一样来回转头,额角青筋跳了跳。这二十年来众臣盯着他看的时间都没这一日时间久,真是受够了!“段少卿。”听到兴元帝喊,段少卿冷静了:“臣在。”“你且仔细看看,此人是否你的妹婿,寇天明。”“这不可能,臣的妹婿早就过世了——”段少卿意识到不是玩笑,定定看了寇天明一眼。再看一眼。他一步步走近被绑住的人,上上下下打量了足有一盏茶的工夫,突然灵光一闪,伸手挡住了对方口鼻。只对比眉眼,段少卿大惊:“你真的是平曦?”平曦是寇天明的字。寇天明被制住后就一副死寂沉沉的样子,此时看着段少卿,眼神终于有了变化:“舅兄。”段少卿吓得连连后退,撞上了户部尚书。户部尚书一手抵住他后背:“年轻人沉住气。”段少卿停下,捂着心口一脸不可置信:“妹夫,你不是已经——”兴元帝召段少卿来可不是让他叙旧的,淡淡问道:“能确认了吗?”段少卿忙跪下:“回禀陛下,此人确实是臣的妹婿寇天明。”“你从未觉得他与朕相像?”段少卿忙摇头:“臣从不敢往这方面想。”兴元帝拧眉:“朕现在不想听这些虚的。”段少卿顿了顿,老老实实道:“臣一直埋头读书,妹妹成亲时正在六部观政,没能回乡……寇家与臣的家族不在一城,后来臣的家人搬来京城,直到妹夫杏榜提名也来了京城,见面的机会才多了。那时候妹夫一脸络腮胡,而臣几乎没有近距离瞻望圣颜的机会,委实想不到一起去……”兴元帝再看向寇天明:“寇天明,你也是天子门生,食君俸禄,却与害你之人同流合污,就为了当一个傀儡?”面对兴元帝的质问,寇天明眼神定定,看向一人。兴元帝随之望去,发现寇天明盯着的是辛柚。他眼中的憎恨令兴元帝不解:“寇天明,朕问你话你不答,却这般看着辛柚做什么?”“我要为青青报仇……”寇天明喃喃。他说得太轻,兴元帝没有听清楚:“什么?”“我要为青青报仇!她为了顶替青青身份,害死了青青!”寇天明死死盯着辛柚,目光欲择人而噬。兴元帝看着寇天明的眼神有了异样:“寇天明,这话是谁对你说的?”他这么问,实际上所有人都想到了,除了囚禁寇天明的人,还能有谁呢?户部尚书摇头叹息:“寇天明,你糊涂啊,那些人都设计你落水囚禁你了,你居然还信他们的话?”寇天明怔怔望着户部尚书。户部尚书再叹口气:“令爱是在登山游玩时坠崖而亡,不论是意外还是什么,都和辛姑娘扯不上关系啊,不信你问段少卿。”寇天明看向段少卿。段少卿有些心虚,眼神闪了闪:“于尚书说得没错。当时青青坠崖,家里到处去找,文柏在一个小山村发现了养伤的辛姑娘,把她错认成青青带回了家……这怪不得文柏,你看辛姑娘与青青多像啊!”寇天明愣了许久,不停重复:“他们不是这么说的,他们不是这么说的……”兴元帝面无表情看着心态崩溃的寇天明发泄情绪,对其生不出半点同情。“寇天明,你早就发现你与朕长得像了吧?”等寇天明渐渐沉默下去,兴元帝问。寇天明微微抬头,与兴元帝对视。这样直接的视线,对兴元帝来说是少见的,冒犯的,但他现在不在意,更多是好奇。殿中气氛凝滞,不知过了多久寇天明终于开口:“是……那年罪臣还没考中功名,一次出门遇见了陛下。”“遇见朕?”兴元帝一愣。寇天明陷入了回忆:“当时陛下轻车简从,似在寻人。罪臣惊讶发现与陛下长相相似,听到侍卫喊您‘陛下’,回家就吓病了……”任何一个神智正常的人,发现自己与当今天子长得像,绝不是高兴。“那之后,罪臣就有意留起了络腮胡,放纵饮食,晒黑皮肤……”在大夏,男子一般到三十而立的年纪才开始蓄须,主要是上唇与下颏的位置,还会修得漂漂亮亮,而不是两腮一把大胡子。兴元帝听着寇天明讲述,神色有了变化。不用问,他已知道寇天明遇见他时是哪一年。那年欣欣离宫出走,他不甘心,不接受,亲自带了亲卫离京寻人。只可惜最终无功而返,再相见已是隔着棺椁,天人永隔。兴元帝情绪一下子低落下去,下旨彻查以礼部尚书为首的这方势力,该关进诏狱的关进诏狱,该回家的回家。这时天色已沉。“长乐侯,替朕送阿柚回去。”:()辞金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