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暗了,街上除了官兵几乎不见行人,明明是夏日,却有着隆冬的肃杀。辛柚步行回辛宅,走在贺清宵身边,脚下如踩着棉花,有种不真切的眩晕感。这一日的大起大落,死里逃生,失而复得,对人的心理冲击无疑是巨大的。她的手在抖,直到属于男人的大手伸来,握住她的。她侧头抬眸,静静看他。“阿柚,我回来了。”辛柚紧紧抿唇,点点头。“抱歉,没有及时回来……”借着月色凝视着消瘦许多的少女,贺清宵心痛如绞,忍不住抬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辛柚感觉到他手指接触她的地方起了战栗,瞬间席卷全身。她砸进他怀中,用力抱住他。他伸手揽住她,下颏轻轻抵住她额头。他感觉到了她的恐惧,她也感觉到了他的害怕。而再多的言语都不及这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让人觉得踏实。在彼此纠缠的气息里,在肌肤传递的温度中,才让他们慌乱的心得到安抚,确认深爱的人还好好的。这个拥抱很短暂,却令两个饱受折磨的人平静下来。他们一路牵着走,来到辛宅才松开。绛霜提灯立在门外,见到辛柚飞奔过来。“姑娘,您回来了!”小丫鬟看着安然无恙的少女,泪流满面。她一开始是不知道姑娘出事的,等得到消息已经晚了,跑去长公主府求救,却被告知长公主不在府中。那一刻,她就在想,要是小莲姐姐在,是不是就能想到办法了?而她只能如无头苍蝇般着急,苦等。“别哭了,去给我和——”辛柚看了看身边人,“给我和侯爷弄些吃的,大半天没吃东西了。”“婢子这就去后厨。”绛霜抹抹泪,破涕为笑。辛柚带贺清宵进了花厅,净手擦脸,喝茶润喉。厅中烛光明亮,安安静静。“阿柚,你瘦了许多。”辛柚握着茶盏,微微沉默后,轻声道:“因为我每时每刻都在担心你。”“我也是。”贺清宵回应,比起辛柚的坦然,多了自责。他担心她,却不能不顾一切去救她。他把她放在心中最重要的位置,可现实中,最重要的不一定能最先得到回应。他们活在皇权下,俗世中,就有许多的迫不得已。这常常会令他心生自责,心生自卑,觉得配不上阿柚的情意。辛柚问起落水后的事,果然兴元帝是被贺清宵救下,一路隐瞒身份回到京城。贺清宵也问了辛柚今日在宫中的经历,听得阵阵后怕。门外,绛霜的声音传来:“姑娘,饭菜好了。”“端进来吧。”门开了,绛霜端着托盘进来,放下饭菜。二人不再言语,静静用起晚饭,倒像是回到南边农庄的时候了。兴元帝这边散了后没心情用膳,抬脚去了慈宁宫。太后也没心思吃饭,正苦等着儿子。“皇帝,都处理好了?”兴元帝点点头:“算是弄清了假冒儿子那人的身份,该关的差不多都关了,之后仔细审问,看有没有漏网之鱼。”“那假皇帝是谁啊?”太后最好奇这个。“是寇青青的父亲寇天明。”因着辛柚的缘故,太后对“寇青青”这个名字可谓印象深刻,当即吃了一惊:“她父亲不是死了吗?”兴元帝把寇天明的遭遇说了。“真是奇了,竟有与你长得这么像的人。”太后听完,只觉心惊。要是儿子回不来,让那个假的鸠占鹊巢,恐怕杀了辛柚后不用多久,就要除掉她这个太后了。想到辛柚,太后心态悄悄有了些变化。说起来,今日顺利脱险多亏了那丫头……“儿子也觉不可思议,回头命人去寇天明家乡查一查。”“查什么?”“查探一下他的出身是否有蹊跷。”兴元帝看向太后,“母后,咱们家有没有失散的近亲?”“没有——”太后说着,愣了一下。失散的近亲没有,死去的儿子却有一个。那孩子命不好,生下来没多久就咽了气。孩子爹怕她伤心,很快就把孩子的尸体处理了。后来她问,说是放进木盆里丢江里了。在当地,夭折的婴幼儿或是这样水葬,或是丢去山沟,总之是不能埋进祖坟的。因是生的双胎,不愿听外人议论,长辈刻薄,给稳婆塞了些钱,只说生了一个。难不成那孩子没死——想到这种可能,太后苍老的心脏急促跳了跳。“母后,您是不是想起什么了?”太后回神,看着目露关切的儿子,缓缓摇了摇头:“时间太久了,哀家这不是好好回想一下吗。咱们家确实没有什么失散的近亲。”“那您早些休息吧,朕让太医开一副安神的汤药,别让今天的事影响您。”“皇帝也好好歇一歇,作乱的人都被抓了,后面就慢慢来,别着急。”一番母慈子孝,兴元帝离去。“太后,用膳吧。”太后摆摆手:“今日懒得吃,哀家想早点睡。”洗漱更衣,太后躺在了柔软舒服的床榻上。一闭眼,老太太脑海中想着的不是在芳宁宫时的惊心动魄,而是那出生即夭折的孩子。那孩子啊,和二宝一个样,是个特别漂亮的孩子。太后睡不着,睁开眼直勾勾盯着床帐。这世上,除了她已经无人知道那孩子曾存在过。时间实在太久太久了,久得她已经无法想象再拥有一个儿子是什么感觉。她已经有这世上最孝顺,最有本事的儿子了,再来一个儿子干嘛呢?尤其是长得一个样,将来再发生假冒二宝的事怎么办?二宝可是皇帝,不需要有个和他一模一样的兄弟。太后心里有一点不好受,但只是一点,把这个秘密永远掩埋的决心没有一丝动摇。这世道,谁家没夭折过几个孩子呢,对她来说,那个孩子早就死在五十年前了。翌日,多日不曾早朝的兴元帝端坐于龙椅上,居高临下扫一眼空出许多位置的大殿,开始了这一日的安排。一众官员,该抓的抓,而在这一次动乱中出了力的,也到了论功行赏之时。:()辞金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