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报应吧……大约是仲蒲先生在天之灵见承山无能无胆,违背了他的教诲,要收回承山刘姓……”
许光韵不知道刘承山提他父亲许经赋是想表达什么,只是默不作声听着。
“永安八年,你,许光韵,你守丧期过,子承父业,那一年你二十六岁,我想,你可千万别像明达一样傻,白白送了命。”
“我观望了你很久,很久很久,然后我很失望”,刘承山那大红的官服在白雪里分外显眼,“你耳根子软,动不动被人牵着走,你没有与权贵对上的勇气,你永远都在打太极试图逃避麻烦。”
“我在心里唾弃过你,我又想,也罢,你比明达聪明,定能比他长寿。”
刘承山忽然露出笑容,“可你小子这次却比老夫还要果断,叫老夫吃了一大惊。”
刘承山的笑容很慈祥,“回去吧……你还年轻……”
许光韵莫名其妙的,觉得那笑容有些恐怖。
就好像这个老人下定了什么决心,打定主意要替他去做什么要命的事情……
——丞相大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他只是要去复命的,他好像抓到了盗墓贼,就是个穷困潦倒的佃农。
旁的那些事不关己,他只想高高挂起,国师那事不像是能说和的,他哪里敢参与,只恨不得躲在大理寺不出来,只要火不烧他身上,怎样都好。
至于那些疑虑,那些不满,放在心里嘀咕嘀咕也就算了,现在这种情形,他疯了才会去替长清君说话……
许光韵摇了摇头,离开。
他决定晚些时候再入宫面圣——他可不想跟刘承山的死扯上什么关系。
许光韵走远了,太远了,刘承山有点耳背,听不见他说了什么。
老人整理整理身上的官服,自小门入宫中。
一路上他的心不算太静,脑海中不断闪过从前记忆。
那些他给自己编理由糊弄自己良心的日子,就在今日结束吧……
曾经他目睹过真相,却因为怕死,怕牵连家人,不愿意站出来指认。
后来永安帝驾崩,他跟自己说,平亲王是颜氏最后的血脉了,他不能动手。
他这般哄自己:大不了自己不为平昭帝效力,留在朝堂牵制那些人,也总是好的。
他一把老骨头了,眼看就要入土了,可不想被安上莫须有的罪名,毁了他经营一生的晚节。
可直到除夕宫宴、直到知道前太子活着宗室血脉不止颜平一个、直到长清君当众承认自己是极凶的时候……
他问自己:你冷眼旁观、做个冷静的看客这么久了,这么久了,你还要继续那所谓的“明哲保身”吗?
他脑子里又想起明达公在他耳边掷地有声的话,又想起刚正不阿的许经赋额前头骨深深凹陷,瘫软在那些白纸黑字里的画面。
阖眸,是许经赋到死都没有瞑目。
睁眼,是永安帝草草以逼宫定论。
史书上的明达公,会是个暴虐的恶官,是乱臣贼子。
刘承山一遍遍问过自己,还要不要继续无动于衷、麻木不仁
还要不要继续助纣为虐
曾经在南陵做地方官的经历又浮现眼前,壮年时的自己一腔热血说过的话到如今字字诛心。
你还要自私地将绝望拒之门外,用他人的心碎换自己的心安吗?
你心,真的能安吗?
相国啊,你能心安吗?
刘承山,午夜梦回的时候,你会不会看见好友那张满是血污的脸
刘承山知道自己永远都不能心安了,永安帝已经去世了,平亲王登基,他再也没有机会站出来指认。
——如果当年我别那么贪生怕死,如果当年我能为你说说话,是否结局会不同
世上没有后悔药,好友枉死的账他还不清了。
但至少,他沉睡太久的良知终于苏醒了。
——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