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孕期六个月时检查出了癌症,诞下祝鸣后,癌细胞扩散的速度已经到了无从控制的地步。
离开人世前,她给襁褓里的祝鸣留下了每一年的生日礼物,一岁一礼,每一年都伴随着一封信,一直对应到祝鸣成年的那一天。
礼物有很多,装在小小的刺绣荷包里的花种,有她亲手编织的、绣着白色小狐狸的小袜子,还有每个七区小孩子正式上学时,都会从父母手中收到的雕刻着名字缩写的第一支钢笔。
尽管无法亲手给出这些礼物,祝满满也努力参与着祝鸣生命中这些重要的节点,她甚至预想到了未来的祝鸣会十分聪慧,还特地准备了跳级的礼物。
而祝鸣十八岁那一年,收到来自祝满满的最后一份生日礼物,是一个小小的日记本。
看得出来,这本日记和之前的信件,是当年在病榻上的祝满满撑着一口气赶出来的——因为十八岁的祝鸣打开日记本时,发现她还在像十几年前最初留给自己的那封信中的口吻一样,用“宝宝”称呼自己。
“宝宝,你成年啦。”
祝满满在日记中写道:“妈妈之前以为,这或许作为一个秘密会更加妥当,但后来又觉得,你的人生有那么长,你有权利知道他是谁。”
祝满满没有说出那个男人的名字,将一切背景都进行了模糊。
她将故事描绘得简短且美好,祝鸣在文字中得知,他的父亲是一位高校的教授,优秀的天之骄子。
他们的相识于一场有关千星柑培育种植的短小对话,对方并不知道祝满满的名字,甚至可能早已忘却了这段对话。
但是年轻的祝满满开始了她无疾而终的暗恋——她其实沦陷得十分清醒,因为她知道,他是教授,她是学生,他们的故事是不会有结果的。
然而后面一场学院举办的酒会后,祝满满再次偶遇了醉酒后的他,夏日的夜晚,蝉鸣难掩悸动的心,祝满满选择了用了化名,短暂地沉沦了一晚。
一夜过后,祝满满选择了逃避,而对方也没有试图再寻找过她——或许是他们知道,彼此的人生本就是不该相交的平行线,回归原本的生活轨迹,才是对彼此最好的选择。
只是祝满满没有想到的是,她会在那一晚有了祝鸣。
祝满满在日记的最后向祝鸣和祝盈盈道了歉,她说她知道理应弥补自己的自私,只是她的人生比想象的要短一些,这辈子没有办法为他们偿还太多了。
日记本的最后一页,贴着一张小小的、像是从刊物上面剪下来的照片,是一个男人清隽斯文的侧脸——是的,他们甚至连一张合照都没有。
对于当时的小祝鸣来说,这本日记和这张照片虽然没有为他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家,但也意味着很多。
他知道了爸爸只是不知道自己的存在,而并不是故意丢下了他,而且祝满满口中描绘的父亲,是一位优秀的科研工作者。
这也给了祝鸣很多的动力——祝鸣的虽有着旁人无法企及的天赋,但七区何尝不是天才聚集的世界,当年在研究所里辛苦支撑下来的日日夜夜,全部是靠着回报祝盈盈,和那本小小日记里的内容支撑下来的。
祝鸣当然知道,对方现在很有可能已经有了家庭和新生活,所以他也从来没有主动寻找过对方,更没有想知道他的名字。
他期盼着未来的某一天,他们或许会在一个讲座或者学术会议上见面,哪怕擦肩而过也好。
只是作为陌生人打一个招呼,那么也就足够了。
但祝鸣万万没有想到,得知秦惟生的名字,竟然会是以那样的方式。
后来许多人问祝鸣是怎么出的车祸,祝鸣都会淡淡笑着说一句运气不好,遇上了一个疲劳驾驶的司机;哪怕席羡青当时已经察觉到了不对,祝鸣也风轻云淡地一笔带过,说无须想太多,这一切或许真的只是一场事故。
但其实当年从昏迷后醒来的第一秒,祝鸣便坚信这绝对不可能是一场简单的事故。
不可能偏偏就那么巧地发生在了首席的竞选前,警方也不可能莫名其妙地变得遮遮掩掩,他开始地一步步地进行调查,可嫉妒他天分的人又实在太多了,光是同一个研究所内的人都排查得都艰难。
于是就这么过了半年,直到他不得不接受自己无法行走的事实,被迫学会使用轮椅,并尝试与下半辈子都要半身不便的自己和解的时候,才终于调查到了阮悯这个人身上。
他紧接着挖掘出了在身后支撑他的K大研究院团队,一个人接一个人的筛查,最后锁定到了秦惟生这个名字上。
那天晚上,他在K大的官网上,颤抖地看到秦惟生的脸,祝满满生前留下的日记本在手边摊开,那张小小的照片的边缘已经被他摩挲得泛黄。
他其实是不愿去相信的,在心底侥幸地劝慰自己,或许只是长得像相似的人,或许是照片的年代太久已经失了真。
可每多查到一点和秦惟生有关的资料,这个人便与日记本中描述的亲生父亲就多重合了一分。
一直到祝鸣翻出几年前秦惟生高校演讲的视频,看到台上意气风发的秦惟生,和他脚边的赤狐精神体那一刻,他突然觉得人生特别好笑,好笑到了有些荒诞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