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落款处,那个书生原来叫屠隆,名字很特别,乍看之下还有点惊悚,明年会试的考生,朱翊钧记住了。
朱翊钧问:“《昙花记》是什么?”
薛素素道:"是屠公子所作戏曲,讲的是唐代功臣定兴王木清泰,受高人指点,顿悟迷津,看破红尘,舍去功名利禄,寻仙问道的故事。"
“他说了好几次,我适合木清泰夫人一角,非得叫演一回。”
朱翊钧笑道:“他既有此心,还参加什么会试?”
薛素素不答,从旁边抽了张纸递给他。朱翊钧接过来一看,是小楷所书《黄庭经》:“这是你写的?”
薛素素点点头。
朱翊钧细端详那副字,不难看出,每一个字都经过精心设计和雕琢,字形洗练,线条端庄,华丽绝艳,极具韵味。
看到她的诗和字,朱翊钧有点明白刚才屠隆离开时的坦然。
虽说集贤阁是妓馆,薛素素是这里的歌伎,与其说屠隆是来狎妓,不如说,他欣赏薛素素的才华,并将她视作有着共同志趣的好友,没有男女之情,也就不存在占有欲。
此时,楼下传来几声喧哗,朱翊钧探头一看,几个孩子在打架,最小的那个正是元宝,他一个打好几个,被打倒了,爬起来又冲上去。
朱翊钧叫他上来,见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问道:“他们欺负你了?”
元宝说:“他们抢我的点心,又仍在地上。”
朱翊钧因此兴师动众,专程叫来老鸨,让那几个人向元宝道歉。
老鸨迎来送往这么多年,为姑娘争风吃醋的见了不少,为个小闺奴出头的还是头一次见。
经过几次宴席,朱翊钧已经大致摸清楚了张诚在南京这几年,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穆宗每年都要选秀,江南出美女,他就点名要太监挑选江南女子。
张诚当年就负责此事,整个应天府,家中有十至十六岁女儿的人心惶惶,有钱的就拼命给太监塞钱,逃过选秀。
张诚等人正是借此大肆敛财。
除了舍财免灾,还有个办法,随便找个男子,许下婚约,逃过选秀。以至于,当时无论身份、年纪,只要是个男的,哪怕是乞丐,都很抢手。
然而,几年之后,小女孩儿长到成婚的年纪,却发现,当年许下婚约的,有家徒四壁的,有残废的,甚至还有六旬老翁。
于是,女方家里要求接触婚约,每年,应天各地衙门都能接到许多类似案件。
听到这些,又想到东西六宫塞满了的后妃,朱翊钧一个头两个大,这些都是他爹生前造的孽。
除此之外,张诚敛财的主要方式还有织造。朱翊钧听他亲口说过这样的话:“眼下,今上年轻,正在长身体,每年都要置办一匹新的冕服、衮服、弁服、常服等等……再加上两位先帝留下的那么多娘娘,可是一笔不小的花费。”
言下之意,每年他们都能从中狠狠地捞一笔。
不仅如此,他们还从来往商贾、修建水利、地方军饷、税赋、甚至朝贡中想尽各种办法搜刮钱财。
朱翊钧跟他们周旋了这么多天,该了解的情况也了解得差不多了,准备收网。
当天夜里,张诚与他的党羽正在鹤鸣轩醉生梦死,喝得正尽兴之时,大批东厂和锦衣卫将轩榭围了个水泄不通。
紧接着,丝竹之声戛然而止,纱帐掀开,三人走进轩榭。张诚一手搂着美人,一手端着酒杯,不知何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坏了他的雅兴,正要发怒,定睛一看,为首之人有些眼熟。
可不眼熟吗?那可是当今身上的伴读,司礼监掌印太监、东厂提督。
虽然不知道冯保为什么会出现在南京,但还是慌慌张张跑过去,跪下要给他磕头。
冯保手中捧着圣旨:“南京守备张诚接旨。”
片刻怔愣之后,所有人酒醒了大半,慌慌张张跪下来,跟着张诚一同接旨。
圣旨罗列了张诚在南京这几年犯下的罪行,一条一条都写得明明白白,不容他狡辩。
还有他的干儿子郭行,以及在各部笼络的走狗,一个也跑不了,全都押入诏狱,由镇抚司慢慢的审讯。
张诚是内臣,郭行是锦衣卫。一个是皇帝的家奴,一个是皇家禁军,都不属于朝廷。
朱翊钧要处置他们,自然也不必通过内阁,也不用置喙张居正,先把人关起来,慢慢的审。
抄家、追赃、赔款、没收家产,一样也少不了。
张诚一开始还喊冤,要回京面圣。在刘守有手底下仅仅一个晚上,南京守备那土皇帝一般,不可一世的架势荡然无存,披头散发,遍体鳞伤,老老实实认罪。
他颤抖着嘴唇问刘守有:“我有一事不明白,陛下如何知道南京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