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猜不到这孩子要做什么,便远远地看着,只见元宝弯着腰,小跑着到了学堂外,扒着窗户往里张望。
朱翊钧以为里面有他的小伙伴,却见他嘴里念念有词,还跟着夫子摇头晃脑,这才明白,他是偷偷溜进来读书的。
夫子一回头,发现了他,怒道:“又是你这个小龟奴!”
说着,他放下书本,快步走出课堂,操起门口的藤条,就要打:“说了多少次,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还敢翻墙进来,看我不打死你!”
学生们挤在窗前看热闹,还有人起哄:“小乌龟!小乌龟!”
元宝吓得撒腿就跑,想要原路返回,却因为慌张,怎么也上不了树。眼看夫子的藤条就要落到身上,急得他眼泪都下来了。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从天而降,抱起他,一跃上了围墙。
元宝懵了,夫子也懵了,屋里的学生们仍在起哄:“哇!”
“好厉害!”
“大侠,我要跟你去闯荡江湖!”
朱翊钧与他的迷弟们挥挥手道别,拎着元宝跳下围墙,潇洒离去。
他带着人来到秦淮河边,摘了个茶铺坐下。元宝认出了他:“你是那天送薛姑娘回来的……小爵爷!”
朱翊钧把一碗桂花汤圆推到他跟前:“你想读书?”
元宝点点头:“想。”
朱翊钧又问:“为什么想读书?”
元宝怔愣片刻,摇头:“不知道,母亲临终前,要我好好读书。”
元宝有大名,跟他母亲姓林,叫林维桢。母亲是罪臣之女,入了贱籍,从小就教他读书识字。不过,在他六岁那年,母亲就染病去世了。
林小姐塞给他一枚玉佩,叮嘱他要好好读书就咽了气。他亲眼看见,母亲被人用一床席子裹起来,抬出去埋了。
老鸨留他在集贤阁干些杂活儿,给他改名叫元宝,寓意财源广进。
元宝谨记母亲叮嘱,要读书,周围的人都笑话他:“你一个贱籍,又不能考功名,读书有什么用?”
只有薛素素对他好,时常将客人剩下的水果点心拿给他吃,闲暇时也会教他读书。
可薛素素也没读过四书五经,教不了他做文章,他只能跑去附近的私塾偷听,还时常被夫子追着打。
朱翊钧还了解到,元宝其实已经十岁了,只是,母亲去世之后,他时常吃不饱,也不长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
朱翊钧摸摸他的脑袋:“凉了,快吃吧,吃完送你回去。”
他想了想又问元宝:“你想回去吗?”
元宝摇了摇头,又点点头:“我要回去。”
“为什么?”
“我要保护薛姑娘。”
朱翊钧摸了摸他的脑袋,又让王安到点心铺去买了一盒点心,这才送他回集贤阁。
隔日,朱翊钧接薛素素赴宴,房中有人,薛素素正在“接客”。
房门大开着,朱翊钧也不客气,抬腿就走了进去。
书桌后,侍女铺纸研墨,薛素素与那恩客各自挥毫落笔。
朱翊钧对书法一向感兴趣,便走到书桌前。那书生写道:“寒站万户满,黄叶下空城。丛菊堪垂泪,江流不住声。病惟诗得意,贫觉酒多情。同是伤摇落,秋天日暮行。”
这是一首离别诗,看来此人是来道别的。
“过几日,我就要上京赶考了。”
薛素素欠了欠身:“预祝屠公子金榜题名。”
那姓屠的书生又道:“待我归来,你一定与我演一出《昙花记》。”
朱翊钧不知道昙花记是什么,也没上前打扰。又见薛素素提笔在纸上落下两行小楷,回赠一首送别诗。
姓屠的书生告辞离去,与朱翊钧擦肩而过的时候还冲他一点头,仿佛对这屋子里多出个男人这件事,并不惊讶。
薛素素把人送出门,转过身来,朱翊钧已经绕过书桌,正在欣赏他们刚才写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