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那年,在王杲军中,被我父亲俘获。”
“不对吧,”朱翊钧皱眉,“他不是和他的父亲分家,在山里采人参吗?怎么又跑王杲军营里去了?”
李如松和李如柏对望一眼,发现有一个重要的消息,皇上并不知情。
李如松立刻正色道:“奴儿哈赤的母亲喜塔腊·额穆齐,正是王杲之女。奴儿哈赤的堂姐,嫁给了王杲的儿子阿台。”
“你说什么?”
“奴儿哈赤是王杲的外孙,他的堂姐嫁给了他的舅舅。”
堂姐嫁给了舅舅,这关系乱的,乍听之下朱翊钧都没理清楚。
总之,奴儿哈赤和他的父亲、祖父与王杲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朱翊钧吃惊之余,也豁然开朗。两兄弟十多岁时,被亲爹和继母赶出家门,万般无奈之际,只能投奔外公。奈何,亲爹又带着李成梁,把外公的老巢一窝端了,兄弟俩沦为俘虏。
但因为他们身份特殊,奴儿哈赤又聪明又有胆略,颇得李成梁器重。
不对!
朱翊钧否定了自己最后这个猜测,李成梁在辽东领兵多年,不是这么没有分寸之人。
李如松和李如柏兄弟俩离开之后,朱翊钧坐立难安。张居正因病好几日没有入宫,他只能拉着冯保商议此事。
冯保迅速而坚决地给出了自己的建议——决不能放奴儿哈赤离开京师。
朱翊钧有些拿不定主意,还想与张居正商议。
冯保却道:“张阁老的意见与我相同。”
朱翊钧十分敏锐:“你们聊过?”
冯保点头:“聊过。”
他们非但聊过奴儿哈赤,也聊了徐多别的。以前只是政治盟友,现在变成了唯一知道彼此秘密的挚友。
当天夜里,朱翊钧做了个梦。他身处一片迷雾之中,待雾散去,眼前出现一座城池。城门前的空地上,是穿着不同颜色盔甲的铁骑。
眨眼间,城破,杀声遍至,刀环响处,齐声乞命者或数十人或百余人。百姓不论多寡,皆垂首匐伏,引颈受刃,无一敢逃。女子、幼儿百□□啼,哀鸣动地。
太阳升起来了,铁骑杀掠更甚,积尸如乱麻,手足相枕,血入水碧赭,化为五色,塘为之平,前后左右,处处焚灼。【1】
朱翊钧从梦中惊醒,喘着气坐起来。额上豆大的汗珠,成股低落,寝衣早已湿透。
听见动静,冯保赶紧端了水迎上前:“陛下,这是做噩梦了。”
朱翊钧尤觉眼前一片血红,沉声道:“是……梦吗?”
“可我怎么觉得,那好像是真实发生过的。”
冯保把水递给他,轻抚他的后背:“陛下,喝口茶,压压惊。”
朱翊钧确实觉得口感舌燥,一眼看到茶色,却又推开:“换清水。”
一旁的太监奉上清水,朱翊钧一饮而尽。
冯保问他:“陛下梦到了什么?”
“屠城。”
冯保替他擦汗的手一顿:“什么城?”
朱翊钧闭上眼,回忆梦境中看到的景象,又倏的睁开眼:“扬州城。”
他的拳头捏紧了:“那盔甲我不认得,但那些惨遭屠戮的百姓我却认得,他们穿的是华夏衣冠,皆是我大明子民。”
冯保虽不知他为什么会梦见这些,但却知道他梦到了什么。
十日,共计八十余万人。几世繁华之城,沦为人间炼狱。
朱翊钧睡不着,换了身寝衣,站在床边回忆刚才的梦:“那不是蒙古军,是女真人。”
次日,朱翊钧没有早朝,经筵也停了,在文华殿宣李成梁觐见,面色阴沉的问道:“你明知那奴儿哈赤是王杲的外孙,却还将他留在身边,甚至带他进京,是何用意?”
李成梁赶紧跪下来:“奴儿哈赤虽是王杲外孙,但他的父亲早已归顺大明,这些年来奴儿哈赤亦是如此。”
“他十多岁就跟随在臣身边,忠臣乖顺,臣的确想要扶持他,以牵制女真诸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