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王垂着手,脊背也无力地撑着脑袋,好像再也撑不住那些情意,只好眼睁睁地任由他们把自己摧毁。
他哑着声:“你该是喜欢极了他,那个温润公子,那个成意龙神,我自然哪里都不如他。”
随着他呼吸,颤抖,说话。
鬓发之间都在不断闪着零碎水光,像是块美玉被无情脆碎,尽数摊开在成意面前,偏生边角又凌厉得很,打眼瞧去,割得人心口疼。
他那身桀骜玄袍,如今在光影里脆弱不已,明明被镀上辉亮一层,却像蒙了寂寂尘灰,一点点盖住那些不羁猖狂。
成意紧着手,再也不受控制地往前迈步:“……谢逢野,我不是。”
“——我都知道。“谢逢野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怅然一笑,将好眨动眼皮,泪珠完美地避开鼻梁身子乃至黑靴,径直砸出一片晶莹。
“我都知道,你根本瞧不上我,你觉得我是个傻子,更是个疯子。”他说罢,再仰起脸来苦笑,借着光明辉闪,又在脸侧落下泪痕一道。
“你见过那般好的他,如何还能看得上现今的我?”
成意急急呼出一口浊气:“我不是……”
“我知道你不是。”谢逢野又打断了他,且痛苦地闭上了眼,“你总说你不是,莫要再说了,不过都是徒增心痛罢了。”
他再万念俱灰地睁开眼,目光流连在屋梁之上,也不知道具体是在看哪处地方,实则余光一直在瞟着成意那边,就看他稍要开口说话,就立时打断。
一来一往,倒是将伤情表达到了极致。
直到气氛烘托到了位,谢逢野才叹笑道:“我也不想是这样,可是都没人教我,青岁不教我,成天放着我在不世天上没个去处,我摔了磕了碰了,向来都没人问我声疼不疼。”
“小仙童也不爱同我做朋友,我生来就像个异类,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活着,他们嫌我蠢笨时常欺辱。”谢逢野心一横,干脆把话说绝,“他们还说,我这般的,自该亲哥嫌弃,自该天地嫌弃。”
你听,我小时候有多惨。
横竖那段时间里,成意还静静地在浮念台边上做一棵只看流云的老树,自然也不会晓得未曾有仙童这么说过。
小龙没有朋友,单纯是因为他喜欢抓人打架来促进友谊,且时常把人家打得牙掉。
不论谢逢野现在记得多少,但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成意对于他的漏洞。
“从来没有人温声细语对我讲过话,好像我就该被这般对待。”
谢逢野临门一脚,把悲惨童年渲染到了极致。
“老怪物也不管我,兴起之余就要抓着我打一顿,我看见曾用龙血唤你化得人身那一幕,你猜我在想什么?”
成意紧着眉,眼中尽是压不住的痛心:“我……”
“我就在想,故事里都说凡是心地善良的,自该都有温柔神仙护着自己。”谢逢野忽扇着长睫,任由上头闪着泪光晶莹。
“我这辈子没听过那么温柔的声音,你一定是来守护我的。”
“可是又叫我忘了,还忘得干干净净,若是我能记得,我如何会成为现今这个脾气,若是能有人像当年对待那个龙神一样对待我,我也能同他一般公子如玉。”
说罢,谢逢野呵笑一声,自嘲道,“瞧我这记性。”
成意停在三两步之外,脚尖微微动了动,却还是没往这边走:“什么?”
“分明有人那般对待过我,只是那份温情给的不是我,便是醒来之后瞧见我粗钝顽劣,自是不肯来相认。”谢逢野笑得苍白,“应当的。”
成意又往前迈了一步:“不是这样。”
“上仙用不着劝慰我,你果然心善。”谢逢野的泪珠说掉就掉,一痕一溅都要落到成意心头才罢。
“我见了你们的过往,那般风月我自是给不了你,而上仙资质超俗,自该当大任,前景光明。”
“啊。”谢逢野长长叹一声,“若我是青岁,身为天帝功法无穷,自然也不忍瞧见如此一个资质上乘的神仙把前途都毁在一个顽劣小儿手里。”
“我若是他,也该来劝你放下凡心,好好修炼缘法,青岁这是在要我的命。”谢逢野猛地挺直了身子,“好,好得很!当年他要我的命,我如今未尝不可。”
他有意错开和成意对视,笑得几乎疯狂,大有要迈脚离开之态。
冥王说了那么多年对于不世天的不爽快,如今寻回爱人却未得善果,若是为此一怒之下去反了亲哥,才是正常的。
成意立在光柱之外,连忙身手抓住了他:“天帝不知此事!”
不是青岁安排的。
谢逢野自然是由他拉扯一下就停了步,随即扭头去看成意停在自己手臂上的玉指,截截用力,做不得假。
成意顺着他的目光低头,却瞧见因自己用力,谢逢野原本就被见月伤了的掌心血流得更猛烈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