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垂手,用力抻直脊背,下颌一扬:“是我。”
“老奴记得老爷和少爷都没有邀请你今日来赴宴,但你能站这里……”成伯又看了看名单,“你就是逸云楼报上来的那个‘姜檐’?”
“梨园中人,有个名号行走江湖,再正常不过。我虽不是伶人出身,但答应了要帮忙完成一项表演,也就入行随俗。”
“你表演的节目是什么?”
“最后一项,跳加官。”柳从心答完,下意识活动梗得有些酸疼的脖颈,“问完了?”
成伯点点头,和蔼道:“老奴问完了,接下来,就请柳郎中随禁军们走一趟吧。”
柳从心僵了一瞬,再开口就带着几分凶狠:“我犯了什么事,需要被禁军带走?”
无人解释,唯有两名禁军听令上前,泛着寒光的长矛指着他,欲意将他缉拿。
贺今行展臂拦住他们,说:“相爷,这不合例律。”
话落,那两名禁军停住脚步。
静立许久的秦毓章终于有了反应,微微一笑道:“年轻人互相扶持,很好。但是也要明白,并非所有人所有时候都值得扶持,应该放弃的,利索放弃才是明智之举。”
贺今行只当不明其意,说:“相爷,陛下命这队禁军负责维护贵府今日的安危,在这期间您有权力调动他们,下官不予置喙。但要让禁军带走柳从心,下官却不敢苟同。”
“敢问相爷,柳从心可曾有对您不利,威胁到您的性命安全?”
没有得到回应,他也不惮于继续说:“柳从心随身携带刀具一类的武器,避开搜检,进入贵府,确是他的不对。但此事情有可原,下官也已如实陈情。就算相爷认为他有罪,应将案情递交顺天府,由顺天府或是五城兵马司调查提问,再行判断是否应该批捕。禁军本职负责皇宫治安,今日外调也只负责您的安危,不该越俎代庖。”
“所以我说,您的命令不合例律。如果强行,下官会上奏本参您与桓统领。”
通政司亦有纠察之责,但有御史台在,他们尚未发挥过这一职责。
他没有忘记是谁举荐他坐到这个位置上,但他仍然说,要参劾举荐他的秦相爷。
秦相爷本人却没有说起什么“提携之恩”,他并不在乎这些。只是负手一笑,道:“牙尖嘴利。”
“你若当真参我一本,难道就能无视柳从心,不参他一本?”
正其时,东廊方向传来一阵放大的脚步声。
“相爷!”钱书醒匆匆赶回,到秦毓章身边,凑上去似要耳语。
秦毓章侧耳去听,这短短的瞬间,另一侧的脖颈暴露出来。
距离他不过两步之遥的柳从心立刻意识到,这是个绝佳的机会,他可以暴起拧断他的脖子!
然而他一动,贺今行便发觉了,及时反手将他拦腰锢在原地,不让他有骤然发难的机会。
柳从心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几要暴怒。
贺今行与他暗中角力,片刻后,动了动唇:“抱歉。”
柳从心扭开视线,啐出一口血沫。
秦毓章已经听完汇报,回过头来。他见两人模样,便能猜到这瞬息之间大致发生了什么,亦不以为奇,依然对贺今行说:“我可以不计较你拿着这把刀,但是不能容忍你一直拿刀对着我。仕途不易,前程难挣,你且想好。”
贺今行一时默然。他很感激秦相爷的提拔与信任,并不愿意与其作对。但在许多事情上,包括今晚发生的这一切,要让他袖手旁观,也绝无可能。
他向对方叠掌作揖,而后立在原地,没有任何退让之意。
秦毓章不再多劝,抬臂一挥:“那就一起拿下吧。”
贺今行立刻反应过来,钱书醒一定带来了什么很重要的消息——他再联想到被忠义侯派出去的谢灵意,看来是林远山那边有结果了。且这结果不太妙。
贺今行脑海里闪过各种念头,眼下的情形,是顽抗还是配合?后面又该怎么办?
他左手握着的短刀转了半圈,将要换至右手,准备与围拢上来的禁军搏斗之时,身后忽然响起清脆的少年声音。
“这是怎么了?”
秦幼合披着松松垮垮的外袍,站在后方的夹道口,从最近的陌生人看到最远处的他爹和他的好友,满脸茫然。
秦毓章瞧见他,叫停了缩小包围的禁军。
他便从黑魆魆的铁甲之间穿过去。秦小裳蹦蹦跳跳地在他前面,将可能挡到他的长矛都推到一边。这书童看着不怎么强壮,力气倒是不小,好几名禁军被他推得趔趄。
秦幼合顺当地走到他爹身边,仍在状况外,疑惑不解地叫了一声“爹”。
所谓再一再二不可再三,秦毓章轻叹一声,对自己的儿子说:“柳从心,勾结禁军,擅闯民宅,图谋不轨。你觉得,爹该不该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