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弃争不再推脱,只道:“新制的条例我都已经研读过,粗看是好的。但是不是真的好,要施行下去,让百姓们来说。”
杨语咸再次作揖,以表谢意与敬意,随即出言告退。
莫弃争却没有允准,安静半晌,叹道:“实话告诉你们罢。我写弹劾的时候,也十分犹豫该在何时上表,因此写好之后没有即时送出,就收在桌屉里。几日后我打算再修改一番,那本稿子却不见了,怎么找都没找到。我怕有人借机生事,便重写一封立刻上奏,却没想到另一本被人同时送到了通政司。”
此举除了针对执掌通政司且同时主持改制的贺今行,想不出其他的用处。但贺今行没有在信中提及当时的惊险,他在这里对着杨语咸,也不会多说自己如何感到抱歉。
他说:“我上表弹劾许轻名,虽是情急之举,但也是我这三年来一直都想做的事,绝无偃旗息鼓的可能。至于另一本草稿的事,我会上书请求陛见,在御前说个清楚。不论是谁假借本官名义,试图欺君罔上构陷同僚,本官都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将其绳之以法。”
他在淮州任职三年,也到了可以进京述职的时候。
杨语咸点点头:“在下会将您说的这些如实转告小贺大人。”接着上前两步,低声道:“在下于外间等候时,总觉有人窥伺,但不知是哪个衙役。”
莫弃争并不意外,亦颔首道:“见笑了,本官会尽快处理。”
话尽,杨语咸拱手致意,江与疏也上前行礼,一齐告退。
出了府衙,径自去约定好的某家客栈,贺长期二人就在大堂等他们。
刚坐下,牧野镰就笑:“你们屁股后头好像有条尾巴啊?”
他说罢起身要走,杨语咸赶忙叮嘱:“别多生事。”
“放心,打不死人。”牧野镰嘴巴没张开,含糊着吊儿郎当地出去了。
等他回来的期间,贺长期叫伙计过来点好菜。大堂里人多眼杂不适合说事,三个人就一边等一边喝茶。
“杨先生。”江与疏忽然开口,小声问:“今行他还好吗?”
杨语咸放下茶碗说:“一切如常,怎么了?”
其实昨日相见时就已经问过一遍。
只是,江与疏在府衙听到他和莫弃争说的那些事,虽不清楚细节,但足以察觉其中的暗流涌动。这让他感到一丝不安,被问及,却不知该怎么说。思绪回转,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草木皆兵?
他抿了抿唇,回答:“没什么,我就是很想他。”
贺长期扫他一眼,“他坐直房里,总比你在大坝上风吹日晒好一些。他要是知道你担心他,肯定让你先照顾好你自己。”
杨语咸也看出他的担忧,安抚道:“纵有麻烦,以今行的能力也一定应对得来,江小友放心。你在水部任职,待大坝修筑完成,回到京中,就可以和今行时常见面了。”
提及回京相见,期待驱散了不安,江与疏握着双手说:“大坝主堤快要竣工,但整体修成还不知要多久……总之我就在太平荡,要是你们和今行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尽管来信。”
他双手分开变成合十,心底同时祈祷,最好平平安安,只遇到好事没有坏事。
杨语咸应声道好,脸上浮现笑意。
世子结识的朋友都是心性很好的孩子,他为此高兴。
闲谈多时,菜色陆续上齐摆满一桌。牧野镰也赶回来,对左右低声说:“不止一拨人,我都打晕了扔在府衙后巷,难说什么时候醒。”
其余人皆道:“那咱们赶紧吃完赶紧走。”
他们此行是为了见莫弃争,其他事情都不必管,更不能留下任何让人可能怀疑到今行的痕迹。
不到一个时辰,一行人便匆匆出了城。
江与疏要回太平荡,就此道别。
剩下三人打算从澄河走水路,就赶往最近的渡口。路上行人稀少,贺长期才向杨语咸问起上午的结果。
听杨语咸说完,牧野镰奇道:“也就是说,他确认是小贺大人让你来的之后,就没有怀疑过你的话是真是假。”
他咂咂嘴,看向贺长期:“将军,你弟的人缘感觉比你还好啊。不止好,还硬。这没怎么费工夫,单纯走一趟就把事儿办成了,都没显出多少咱的用武之地。”
“你还想碰上一摞麻烦不成?”贺长期白他一眼,懒得扯淡,扭头将视线洒向路边原野。
他不知今行与莫弃争有过什么样的交情,却想起当年稷州城外,他打马奔驰在前,今行牵马载着江与疏,落在后面不疾不徐地追赶。
马蹄声与笑声溶进岁月里,时光悠悠,如同澄河轻轻荡漾的河波。
这个渡口多是运粮的货船,三人费了些时间才找到一艘渡船。船上冷清不见其他乘客,贺长期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想叫同伴一起下船,脚底轻晃,船已抛锚起航。
三人一起警惕地从前往后找,推开两扇紧闭的隔门,忽闻一股清冽茶香。
不大不小的舱室里摆着茶桌棋坪,一个男人靠舷窗独坐煮茶,形容俊雅,神态温文。见他们来,不惊不惧,含笑道:“在下许云,几位请坐。”
抬手招客的做派,无疑是此间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