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被弹劾调查的这个大前提在,要挑出一些其他的小问题做文章,绝非难事。
郑雨兴不认得这人,听他这么说,急道:“不管他为什么,这封弹劾都已经被送到这里了。大人,咱们该怎么办?照您往常的习惯,马上就要进宫了。”
贺今行捏着奏本封皮,没有说话。
按照规矩,他要在午时之前将所有奏本送到抱朴殿,呈给皇帝。皇帝览阅过后,选择批复或是留中,他再按谕令行事。
如果他单单留下其中某一本,不呈上去,皇帝就看不到那一本。只要没有其他人通风报信,皇帝自然无从得知奏本内容。往下回复,则可说是陛下留中不发,让上奏的人潜心等待。
郑雨兴犹疑的声音响起:“要不,先把这本放一天,等您想出解决的办法,明日再呈上去?就当它过午才送来,那时您已经去了小二所,所以留到了明日?”
贺今行回过神,听清他所言,脑海里顿时浮出各种细节,实施的难度并不高。
然而,他按了按眉心,仿佛短暂的思考就消耗了他许多力气,说:“罢了,我如实呈上去。今日若是留一本一天,口子一开,来日未必不会做得更过,再难坚持我们的原则。”
通政司属要做近臣,不是佞臣。
“大人说得也是。”郑雨兴直想叹气,心底却不知为何同时松了口气,转眼又浮起忧色:“那就只能靠您为许大人求情了。”
贺今行沉默点头,重看奏本内容,思考该从哪里入手。
他同时感到庆幸,还好这本弹劾送到了通政司,他们必须将奏本过一遍,他就能提前些许时间得知,及时应对。若是送到御史台,由御史呈报……
等等,御史台?
贺今行倏地想起一刻之前,在崇和殿前广场上,他说“遇到事儿请教”之后,晏永贞那一瞬间的反应。
再看手上劾本,前后贯通,他顿时如沉冰潭。
郑雨兴察觉到他的异常,忙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太累了。
贺今行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然后笑了一下,说:“我差点忘了,我和莫弃争有过交情,他也知晓我和许大人有交情。按他的性格,很可能会替我避嫌,不会把弹劾送到通政司。”
“可这。”郑雨兴看向他手中,弹劾本就在这儿啊。
贺今行说:“没有规定臣子不能同时上两封奏本对不对?万一御史台也收到了呢?”
郑雨兴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慢慢瞪大眼,惊恐道:“那,那您刚刚要是决定留下劾本,岂不就……”
会怎么样他一时说不上来,但能肯定一点,绝不会发生好事。
“是啊,这封弹劾不止针对许大人,也针对我。”贺今行合上奏本,面容沉肃,“我现在就进宫。”
他说走就走,一路大步赶到抱朴殿,竟然又在宫门口碰上了晏永贞。
后者仍然笑眯眯地跟他打招呼。
贺今行拱手道:“晏大人方才不是出宫去了么?”
晏永贞拿出一本奏折,自然道:“朝会上光顾着想新政去了,忘了还有事要向陛下禀报,这不走到一半又调头递牌子。”
贺今行闻言,心中卷起浪涌,情绪复杂到一时难以开口。
二人联袂面圣。
御史台果然也收到了莫弃争弹劾许轻名的奏折,还附带有几份证据证词,衬得通政司收到的这封单独的劾本就像多出来的副本或者草稿一样。看内容,差别不大,看字迹,又都出自一人之手。
明德帝笑道:“这块铁板还挺有意思,怕你们截留他的弹劾还是怎地?搞个双保险,不伦不类的。”
他看向贺今行,笑里带上些许不明意味,“他弹劾许轻名,你就不怕因此耽误江南的事?”
贺今行拱手道:“陛下,许大人对朝廷忠心可鉴,他就任江南是接的紧急调令过去赈灾抚民,在职三年也尽心尽力,朝廷交代给江南的任务没有一件未完成。是以,下官信任他的能力。”
明德帝颔首道:“许轻名和他老师,都是忠心可用之才。”
“陛下。”晏永贞出声:“弹劾送到御史台,又附带证据,孰是孰非该有个辨别查证的过程。不然,难以服人。”
“这倒也是。”明德帝摩挲着指尖,依然点贺今行,“你怎么看?”
后者答:“晏大人所言极是。但江南改税将要起步,主事的许大人陷入风波,难免会波及整个改税大计,所以臣想请求陛下……”
他舔了舔唇,眼角余光瞥到晏永贞也朝他投来注视,心头一颤,垂眸道:“先派人暗中查探,不要大张旗鼓,让改税能在明面上按部就班地开展起来。待查探出结果,再行处置也不迟。”
说罢,他绷紧心神,等待皇帝定夺。
又一刻,落在头顶、身上的两道目光才先后撤去。
明德帝的声音响起:“那就这样吧,朕会让崔连壁派人去查,你二人切勿声张。还有,莫弃争越级弹劾他上司,罔顾律法,罚俸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