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意下意识想问是何事,好在及时打住——既然侯爷没有告诉他,那就不是他应该知道的。
他一直很有分寸,但近来不知受了谁的影响,竟有些许冲动,连眼中含沙都快忍不了了。
他想到这里,悚然一惊。
嬴淳懿待他回神,略过了此事,继续说:“今日老师那边来了消息,裴明悯拒绝出使南越。”
饶是谢灵意恢复了镇静,也忍不住惊讶道:“为什么?这是个起复的好机会啊,陛下明显还要用他。”
“为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止拒绝出使,还瞒着老师,独自进京来了。”嬴淳懿也有些头疼。他清晨就收到密信,派出人手暗中去找,然而至今为止都没有找到裴明悯半点踪迹。
这事儿说大了就是欺君,不能慢慢来,所以他打算用另外的办法,“你找个机会把这件事告诉贺今行。”
“好。”谢灵意瞬间领会他的意图,“可他要是不做使节,南越那边怎么办?而且这么久了,去宣旨的人怎么也没有消息传回朝中?”
“老师用了些法子,拖慢了他们的回程。”
但这始终不是长久之计。
嬴淳懿权衡片刻,唤笔墨来,写下一封密信,派人以最快的速度发往稷州。
往来的商队捎来一只包裹。
杨语咸从卷叠的布料里翻出几只信封,看完给写着自己别号的那封,当即骑着驴出去找人。
正是秋收时节,重明湖畔成片成片的稻田就像湖水的延伸,随着秋风涌起阵阵金色波涛,劳作在其中的农民犹如粼粼波光若隐若现。
杨语咸到了地方,沿着田埂找人,一面高喊:“贺长期——”
不远处割了大半的稻田里,应声冒起两名穿短褐的青年。其中一个搁下手里的稻穗,边走边摘了草帽扇风,用手背抹去满头的汗水,“杨先生怎么来了?”
“今行来信了。”杨语咸拿出一个信封,看他满手脏汗粘着穗粒,干脆把内容复述给他。
贺长期随手在衣襟上擦了擦,开头就问:“……等等,莫弃争是谁?”
杨语咸道:“现任淮州县令,前些日子上书弹劾了许轻名。但江南那边估摸着已经开始改税了,要是许轻名被卷入负面风波停职查办,后果难以估量。所以今行向陛下求了情,朝廷现在只派了人暗中调查,明面上还没有风声。”
贺长期大概明白了是什么事,皱眉道:“这莫弃争是受人指使来破坏改税大计的?那我们要做什么,去帮许轻名洗清指控的罪名,还是?”
杨语咸:“许轻名未必完全清白,不能贸然和他联系。我们直接去找莫弃争,今行有话要问他,还有一封信要给他。”
两人正说着,在另一边割稻的牧野镰摸过来,“你俩说什么呢,说这么久?”
杨语咸也不瞒他,反正要一块儿行动,就把来龙去脉又说了一遍,最后强调:“此事宜早不宜迟,我们要尽快出发。”
“那这边怎么办?”贺长期问,他们在稷州还有正在追查的线索。
这确实是个问题,杨语咸拧着眉思虑半晌,叹道:“罢了,我去请我那老同窗帮忙。”
又匆匆忙忙地骑驴走了。
牧野镰叉着腰戏谑道:“小贺大人说起来是你弟弟,但我看他使唤你倒是越来越顺手了。回来探亲隔着千里远,也给你安排事做。”
“想被使唤也得先有个兄弟。我是有弟弟的,你有吗?”贺长期呵呵一声,叫他别偷懒,“赶紧继续割稻子,我去跟王老伯说一声,我们把这片田割完就走。”
“行吧,小贺大人使唤你,你使唤我。算起来我就是最大的,也不亏。”牧野镰冲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也甩着镰刀走向稻丛。
这几亩稻田都是王老伯的。
贺长期回遥陵探亲,第一日他爹娘抱着他泪如雨下,第二日也寸步不离,腻歪到第四天,就让他自个儿爱上哪玩儿就去哪儿玩儿,没钱了再回家里支取。
他记着倒霉弟弟拜托他去探望王老伯,左右没事干,就拾掇拾掇去了几次。
当年重明湖泛滥,他和这位老人也算是一起临过危渡过难,如今各自又有了新历经,聊起来竟有几分投机,成了忘年交。
近来稻子成熟,他就带上牧野镰,来帮老伯收稻打谷。
王老伯正在捆扎割下来的稻穗,听说他有事要走,还有些不舍,抓着他的手巴巴地想问清他去哪儿做什么。
贺长期很有耐心,一一解释:“我们到淮州去找个人,具体要干什么我也不大清楚,是我那今行兄弟给我写了信,拜托我跑跑腿。”
“是小贺大人吗?”王老伯因看不大清楚而一直半眯的眼睛忽地睁满了,听到他说“是”,枯瘦的手立马松开,认真道:“小贺大人从那么远的京城寄信给你,肯定是有很重要的事,你们现在就去吧,别耽误了啊。”
贺长期低头看了看自己举在半空中的小臂,嘴角扯了扯。
每次和老人说起今行,对方都是这种反应。尤其是他第一次探望,说明来意之后,老人激动得流泪,把至今还记着他的小贺大人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现在回想起来,他这个做哥哥的都有些不好意思,遂失笑道:“虽然急,但也不急这一时片刻。今天加把劲割完这片田,明儿一早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