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过身来,报复性地将一旁堆叠齐整的抄本全部推倒,甚至有几本被她掷向了梁梵。
梁梵伸手接住了飞来的抄本,又快速将一地杂乱整理干净,“母亲往后不必再写这劳什子佛经了,我已让人将禁令解除,日后您想做什么都可以,不用囚于祠堂之中。”
他将一直藏于身后的信件拿出来递给梁夫人,眼神里带了点期冀,“母亲你看,这是绍南寄来的信件。”
这是他与他名义上的“母亲”头次相见。
在京城闲逛的时候,他曾看到过一个母亲。在外人面前最凶恶的她,在看见儿女时也会变成最温柔的模样。就像山里的母鹿,在危难之际时会用自己的身躯血肉拖延时间,以此换来小鹿生的希望。
他对母亲生出了期冀。
但很快期冀就被粉碎。
梁夫人抬手就撕碎了递过来的信件,她愤怒地起身,双腿还带着颤抖,“这又是什么新的折辱人的把戏吗?”
“每月抄百余遍的经书替梁启和那些不属于我祖先的祖先祈福,每日须在祠堂跪足两个时辰反省,不得和外界通信,不得出梁府……你们还有什么折辱我的手段?现在要连绍南都收拾进去了吗?”
她怒目圆瞪,嘶哑苍老的声音如同朽木作响,“梁启的死与我无关!你的失踪也与我无关!为何你们每次出事受罚的却是我?怪我不配为妻为母那又何要把我强关在这里!你方才说你解了禁令,哈哈哈这是要我感激你的意思吗?我感激,我感激得不得了!我感激若不是有你们梁家人我不会被关在这牢里……”
她绝望地跌倒下去,眼里已经蓄满了泪水,二十多年来她身陷地狱,几欲寻死都不成功。梁启和梁家的牌位是铁链,圈圈捆在她身上。
她曾庆幸梁启死了,变成了牌位,再也奈何不了她了。但她没想到,她的儿子梁郁会立马顶上空缺变成了第二个“梁启”。依旧是圈圈铁链,安宁永无来日。
梁启是人人赞颂的恶鬼,梁家是人人艳羡的地狱。
“对不起母亲,是我的错。”想象中温馨的场景没有出现,但梁梵还是蹲了下去,学着记忆里世人对待母亲温柔的样子,“我来晚了。若我来的早些,母亲就不会这般痛苦。从今往后我会让您安乐顺遂的,相信我母亲。”
太久没有听见过有人如此尊重地对她说话,犹如一场大梦。梁夫人紧紧抓住梁梵的衣服,不愿梦醒,“郁儿……”
郁儿,郁儿。她是梁郁的母亲。
可他是梁梵。
梁梵忽然有些悲怆又忽然有些想笑,但他忍住了,耐心地扶起梁夫人。
等到梁夫人睡熟后,梁梵回了书房。
千万从屋顶下来,“少爷,不再看着老夫人了吗?”
“嗯。”梁梵意兴阑珊地拨弄着面具,这是他方才去祠堂前没来得及收拾的。
黑面具与花面具并排放着,梁梵抬眼看向千万,“你觉得我适合哪个面具?”
“……这个,属下认为是玄铁面具。”
黑面具是梁郁留下的,花面具是梁梵五日前刚进京时买的。
梁郁就喜欢这种黑不溜秋的,而他天生就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越美越好。
“嗯,知道了。”
但这世间是没有梁梵的,世人只知道梁郁。
得去把那个知道梁梵存在的人杀掉。
梁梵垂下了眸,那刀挑起那块黑面具凑近了烛光。
橘黄色的烛光因有了纱帐的阻挡,只一半映在虞音泷的身上。伤痕敷上了药,都安静下来,趴在少女的脖颈处陪着她睡觉。
热……好热……
一股热浪席卷全身,灼热似狂风暴雨,浪翻云卷,霎时间虞音泷眼前红影摇曳,险些摔倒在地。
走斝飞觥间人声也密密麻麻钻进耳内,她闭上眼睛,端着酒杯的手略颤。
“今日大喜,宜言饮酒,某在此恭贺新禧。”
“哈哈哈,张大人好酒量!”
“再饮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