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郑为帝王家服务的医疗机构共有三个,尚药局主管皇帝,药藏局给太子治病,而太医署最为忙碌,上至文武百官,下至平民百姓,它通通都得治。
也因此,当槐安到了太医署时,她见到的不是井然有序的政府机关,不是严谨高效的办事流程,更不是和谐的同僚关系,而是混乱、无序、吵杂,如菜市般热闹的景象。
这边厢医工正施着针;那边厢的医监却扯开喉咙,吆喝着让民众按照顺序排好队;抓药的人龙同样不容小觑,长长的队伍蜿蜒曲折,几乎见不到尽头;空气中弥漫着药草味儿,嘈杂、紊乱,时而低语,时而哀嚎,俨然集市一样的热闹、喧闹,人头钻动、摩肩擦踵,若非槐安举着中郎将的令牌才得以火速入内,否则她还不知得在门外徘徊多久。
她跟在小厮身后,皱着眉,不发一语,心里想着,看这态势,是全京城,不,全国的人都来太医署看病了,呀,相较起来,尚药局和药藏局的医署人员过得也太滋润了些。她寻思着,是否该再叫桓逸建言几句,让尚药局和药藏局于闲时抽调人手过来帮忙?但她旋即又想到,不可能,这可是封建时代,皇帝可是天子,别说尚药局,就是全天下的医者都绕着皇帝转,都是应当的,因此若说这话可是要触怒龙颜的,虽然桓逸本人没在介意,但还是算了吧。
于是她就在这唠唠叨叨、呼呼渣渣的心思下,来到了赵铁所在的小隔间。掀帘入内,只见榻上侧卧着的男子,虽双眼仍微微阖着,但看样子是已经醒了,一旁的医正正细细为他诊着脉。
槐安静静地等待医正号脉完后,才开口唤道:「煊洗。」
赵铁闻声,转过头来,见是她,忙不迭地想要起身见礼,槐安赶紧制止他:「躺好。」
赵铁闻令,一时起也不是,躺也不是,于是只好处在半空,表情僵在那,像是很纠结。
槐安只好又道:「算了,你随意拱个手吧。」真是的,她又不是什么皇亲国戚,也从来没要求过这些虚礼,真不知这死板家伙从哪得出的结论,觉得没见礼是什么大不敬?
赵铁像是如蒙大赦,赶紧弯腰拱手:「标下拜见小将军,标下有愧,劳小将军探问,惶恐不安。」
「不劳烦。」槐安扶起他来,道:「我知道你是为了你母亲才这样的。你的孝心,令我敬佩万分。」她顿了顿,瞧了一旁的医正一眼,医正会意,当即躬身告退。
待医正退下,帘幕晃动也停止下来后,槐安才转过头来,她没打算多说些什么寒暄的话,开门见山直接问道:「煊洗,你告诉我,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赵铁原先是垂首端坐于榻上,闻言,惊讶地抬目望向她,眼中写满不可置信:「小将军,您。。。?」
「说吧,我能帮你什么?」
「小将军,您可知。。。这事儿有多严重,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槐安点点头:「我晓得,但总不可能让我的副将成天在那端门前哭哭啼啼、磕磕绊绊嘛?」
「小将军。。。」赵铁闻言,双目瞬间通红,泪珠在眼眶中打转。
眼看男儿泪就要落下,槐安赶紧打住:「煊洗,别哭,说话。」
赵铁张了张嘴就想说些什么,却像是找不到语言般,一时无语。
半晌后方见他摇了摇头:「她这些年来做了些什么事,我其实都一清二楚,少帅并没有查错。可。。。为人子女,见父母遭劫,即使知道这事儿无有转圜余地,又怎可能无动于衷?」
「我了解。」槐安点点头,尽管在她听见赵铁亲口承认王云诺确实有通敌卖国的行为时,心里头瞬间掀起惊涛骇浪,但她面上仍是冷静如常,仿佛没听到什么天大的消息。
「我知道要让陛下饶恕她的罪是不可能的,可她毕竟是生我养我的人,我实在不忍心见她身首异处,我知道我迂腐,我知道我愚孝,但我想,总得在她最后一程,为她尽点心力。」赵铁顿了顿:「况且,说实在的,她犯下的错,不应当落得这样的下场啊。」
「等等,你说她犯下的错,不应当落得这样的下场?」槐安大惑不解:「难道不是她将我长兄和段王爷购置火铳的部队路线提供给西境匪贼的吗?」
这下,换赵铁困惑了,他看起来二丈摸不着头绪:「不是啊?」
「那你怎么说次兄给的名单没有查错?」那份名单不就是指出和拓拔缙及前秦余孽私下仍有联络的大员吗?
「少帅给的名单里列的是与前秦有来往的人员。」
「是啊?」
「她从没有出卖朝廷,只不过是。。。」
「只不过是?」
「只不过是偷偷运送些吃穿用度给那些被逐出京城,如今已沦落为乞民的旧贵们。」
「乞民?」说来就是施舍些钱财呀?
「是,自打天家入主来,那些从前依附暴秦的旧贵们,好一点的携家带眷,卷款潜逃了,跑得慢的,不只财物充公,连子弟们都得充军,一朝跌落云端,落入污泥之中。她。。。见旧识们遭难,于心不忍,这才犯下无心之失。」
「可这不是无心之失,煊洗,这是蓄意为之啊!心怀旧情,无视新朝法度,对助纣为虐之人起无谓的泛滥同情心,最终只会遭之反噬啊。」说着,槐安忽然感到一丝不对劲,她闭上眼,阖上嘴,尝试竭力抓住那绺灵光。
少顷,她睁开双眼,道:「不对啊,阿兄至今还未找到拓拔缙的下落吧?」否则,他传回来的快报就该是普天同庆,而不是造成如今的风声鹤唳。
赵铁困惑地点点头。
「那么他这份名单又是从哪里来的?」
赵铁再次困惑:「是少帅抓到那些匪贼后审问来的。据闻,那些个匪贼都是天延末年的达官显贵,逃到西境后,雇人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情,以抢劫过路客维生,这回闯了大祸,抢到朝廷队伍,这才被揭发开来。」末了,只见赵铁忽地瞪大双眼,低声喃喃自语:「不会吧。」
「看吧,根本是养鼠为患。」看来,这份名单,肯定是那些得到『赞助』的匪贼,被抓到后受不了审问,一个一个吐出来的。
赵铁忿忿不平,啐道:「这些个首鼠两端的狗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