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好不容易求来的孩子、好不容易养大的孩子,就因为这样一等小事,就这样白白折损在宫人奴婢之流的手中,又是何等愤慨、暴怒和无奈
不值当啊,实在是太不值当了。
——周奉疆现在就是这等心情。
然媜珠却故作委屈地道:“妾岂敢和陛下争辩这些?男人在外头有不清不楚的风流过往,在这时世、世道里不是天经地义的么?也只有男人能有这样的过往,女人是不行的。妾年少时与建德皇帝的旧事,每被陛下翻出,陛下就要羞辱妾一番,妾也实在无可奈何至极了。如此,妾身为妇人,若敢为陛下之事争风吃醋,是要惹陛下厌烦废弃的。”
周奉疆叹了口气,对她还是款款温柔,不见丝毫不耐烦:
“从前的事都是哥哥的错。是哥哥对媜媜说了许多不该说的重话,哥哥已经知错了,以后也再不敢犯了,还请媜媜原谅。”
见媜珠脸色好转,他又道,
“至于争风吃醋一说,我心中更是从未想过。媜媜,我从未要求你做过什么贤妻贤后,你不用大度,不用完美无缺,只要你能随心所欲,让自己开心快活地过完这一世,就足够了。”
媜珠低下了头,好像并不十分相信他,
“陛下可以纵容妾,妾却并不敢真的去试试触碰天子逆鳞。妾身为皇后,还要为母亲和赵家着想,哪一日等妾失了君心,惹陛下厌烦被废弃了,可没有后悔之日。”
“君心?你要什么君心?你什么都不用做,你活在这个世上,我就会去爱你,仅此而已。媜媜,从我第一天到冀州侯府时起,第一次从你母亲腹中摸到了你的存在,我就开始爱你了。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你开心就好。八千五百多个日日夜夜里,我唯一爱的人只有你。不论你什么样子,我都爱。”
他是在向她告白心意。
媜珠的心颤抖了一下,像是有温热的血液顷刻间流过她的血液,直抵心肺,身上也出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战栗感,让她似有一阵酥麻。
她不敢告诉周奉疆,在这一刻,其实她又想起了张道恭。
也是在十年前,在她十三四岁的年纪里,在四下无人之时,张道恭曾第一次轻轻牵起了她的手。
她满面羞红,双手发颤,有种奇异的颤栗在她心头震荡,又恍若两袖盈满仙雾,令她浑身轻飘飘似在云端。
后来再想想,实则那便是初尝情爱滋味时的感受了。
只是时隔十年,她对张道恭已再没有当年的这种痴迷,再想起这个人时,看他和看陌路人并没什么不同,连探听他的近况都毫无兴趣。
当年张道恭牵起她的手时,她是有过心头鹿撞的耳热心跳,可那种感觉其实还是虚浮的,是看不到未来的,是浮萍一样毫无根基的。
就像戏文话本里的伶人遇上富家公子,丫鬟和家中的少爷,闺阁千金偶遇清贫书生。
纵使曾有春风一度般的意乱情迷,落在外人的眼里,这段情都实在太可怜又太可笑。
你们有未来吗?你们能给彼此未来吗?
然现在周奉疆给她的感觉却和那些都不一样。
他告诉她说,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她只要活在这个世上,他就会去爱她。
她觉得这是真切的,是实实在在、看得见摸得着的爱。
明明和他还有许多带着怨恨的旧账没有算完,可她还是对自己的哥哥……有了几分男女情爱的反应。
不是在身体上。这一次是在她的心里。
她是有几分窃喜地接受了这份爱意的。
忽地想起了什么,她又炸毛一般追问道:
“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你对我也是挺不耐烦的,对不对?我都知道……有一天你哄我午睡之后,特别不耐烦地对着我叹了口气,我都听到了的。后来你在外头和倪常善说话,你们都说我这个样子令人心烦,你还说你早就等着长沙公主从龟昌返国,这些都是你们背着我偷偷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她向他索要解释。
周奉疆简直是哭笑不得,根本没料到她还将这件事记在心里。
“我当时叹气了……?媜媜,我只是心疼你而已。看着你因有孕而郁郁寡欢,我实在是无可奈何又心疼不已,我是拿你没有办法了。我和倪常善说等着龟昌国的使臣们进长安,也只是想看看他们献上来的那些宝物稀奇里头,有没有能哄你高兴的新鲜东西,兴许能叫你开心些。真的。我何时对你有过不耐烦?”
他一再叹气:“为什么这些话定要憋在心里?为什么你当时就不能过来质问我呢?我真的见不得你这样别扭地折磨自己的身体。”
媜珠将信将疑,也只好不再追究。
这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来来回回宫里宫外地折腾了这么一大圈后,两人刚说了一会话,竟然都有几分天明的意思了,马上眼看着要到皇帝赴朝会的时辰了。
倪常善在外头小声问了一句,问皇帝是否要现在更衣。
媜珠推开了他的手:“好了,你去忙吧。”
他仍有几分不放心:“说吧,这些时日里你心里还藏了多少心事,还有没有要问我的话了?索性一口气全问出来,别堵在肚子里了。腹中又养着孩子又养着心事的,这么大的肚子装得过来吗?等你说完了心事哥哥再走。”
这么一提,媜珠还真的尚有最后一个疑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