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休整的日子总是过得极快,又到了明昭当值的时候。
不过这三日对明昭来说却是数着过的
从那天起她便没有再去找水娃,留给他自己抉择,也不知他今日会不会来。
亥时一刻,明昭巡检完火头军营帐中的器械,没等来水娃,隐隐有些失望,正准备回帐中休憩,听见了熟悉的动静。
这次不等她上前,一个小脑袋钻出来,接着是整个身子,水娃最终还是决定前来参军。
终于放下心中的忧虑,明昭走上前牵过水娃,带他去找辛洪。
其实就算是明昭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何会对这个孩子有这样莫名的情绪。
从小生活的京城是人中龙凤集聚之地,江湖师门于武道也个个是天之骄子。水娃无疑是有天赋的,但毕竟从小落魄潦倒,早过了习武最好的时机,在见惯天材的明昭面前也算不上是绝世天资。
或许是自己身处高位的救世心理作祟,亦或是想起身世困苦的故人们,种种情感交织在一起,促使明昭施以援手,不想让水娃被大漠的风沙埋没。
所幸水娃虽从小以乞讨为生,户帖却没有丢失,人情通融下为他虚长一岁,顺利在文书那儿入了军籍。
辛洪受明昭所托,与步兵营相熟的老校尉打了个招呼,行了个方便。于是水娃开始了清晨跟随步兵操练,白日在火头营打杂,晚上同明昭习武的日子。
很快就是大军在观音道驻扎的最后一日,除了忙碌些一切如常。
只是明昭敏锐地察觉到,这日从步兵营回来的水娃明显精神不对,整个人垂头丧气的,眼眶还带着未消散的红。
见他心不在焉总是做错事,明昭看不下去,将他扯到一边问道:“怎么?是训练太苦还是那边有人欺负你了?军营中虽总奉行武力,但他们若无端欺凌人,你一定要同我说。”
水娃沉默,只是摇头。
明昭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见撬不开他的嘴,只得暂时作罢。
夜间教导水娃武术时,这孩子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明昭心一横一棍子打在他摆式不对的右腿上,一时吃痛他才有了些人的反应。
看他这样子明昭实在恼火,语气严厉:“若有心事愿意倾诉,说开了也就罢了。你若不肯说到底发生何事,那就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白日做事不利索便罢,现在连学安身立命的本事也是这副模样,做给谁看呢。”
说完扔下棍子就准备转身离开。
水娃方才还站着静静挨训,像个锯了嘴的葫芦,见明昭被气得不教他了,连忙追上去拉住明昭的胳膊:“师父······我······我说。”
明昭这才有了好颜色,但未免他心思敏。感多生烦恼,还是提醒道:“我并不是为窥探你的私密,你若真有什么排解不开的心事,还是说出来的好,久了会生根的。”
水娃明白她的好意,被明昭拉到篝火前,火光在他眼底燃烧,晨练时所见所闻仿佛又浮现眼前,伴随燃烧声缓缓开口:“今日我瞧见观音道县令来军中了······”
这个县令便是前段时日水娃所说的观音道土皇帝,对外与对内的赋税等腌臜事皆是他上任后所为。
不过有一件事当时水娃隐瞒了,直到他如今信任明昭才道出心事。
原来先前准备一路上京敲响登闻鼓,却被残忍射杀的勇士便是水娃的父亲。
他父亲本是观音道一个小镖局的镖师,自从商队不再往来观音道后便没了活计,小镖局也遣散众人闭店了。
于是他们家便转身下地,只求个糊口,没成想这贪官又向城中百姓张开了血盆大口。
其父是个有血性的,一气之下准备告上京,只是空有一身走南闯北的好把式却没有计谋,早早走漏了风声,县衙的走狗通风报信,消息很快传到县令耳中。
于是贪官恶上心头,先放水娃父亲顺利出城,给了城中百姓希望,又在城门上安排数名弓箭手,在众人面前将其乱箭射死,以此杀鸡儆猴。
当日水娃之母带着他为父亲送行,没想到这一次竟成了诀别。受不住打击,很快母亲气急攻心,一个月后病逝于榻上,四岁的水娃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儿,房产田地也被恶邻远亲吞噬殆尽。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即使水娃那时年纪小,也记住了城墙之上恶魔的嘴脸。这十年在城东过的每一个猪狗不如的日子都使这份恨意更加刻骨铭心。
父母的尸骨如今都化为人世尘土,今日见这厮却还活得好好的,一副大腹便便的模样,日子过得十分滋润。在齐军将领面前又极尽谄媚,每一幕都令水娃作呕且恨得发颤。
水娃越说声音越轻,旧事重提,愤怒又席卷而来,压制住想要杀人的冲动就已经耗费了他极大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