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最后,话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明昭看得心疼,杀父之仇她感同身受,只是太多的责任压在自己身上,使她有时甚至没有空闲想着去恨。水娃身上迸发出的如此强烈的恨意是她许久未感受到的。
两人对坐无言,明昭自己尚且未能从仇恨中走出来,甚至支持她如今一路所为的,很大一部分也来源于恨意,是以她不知该如何宽慰水娃。
她亦不知是不是该后悔,后悔又逼起水娃的伤心事。
明昭只得递过装了从辛洪那偷的酒的皮囊,望能予以慰藉。
水娃很少喝酒,加上喝得又急,不注意被辣得直呛。
好在这么一呛身上紧绷的劲泄了点,倒能让他好受些。
很快水娃喝醉了,明昭本只不过是想让他喝点意思意思就行了,没注意这孩子一下子给自己灌了不少。等明昭再接过水囊,份量已与方才截然不同。
“扑通!”是水娃倒地的动静,他面色潮红,醉醺醺地躺倒在地一动不动。
这时辛洪走出来,见水娃满身酒气地在地上受凉,不悦地皱了皱眉。
辛洪将自己的披风取下裹在水娃身上,将小孩抱回营帐中安顿好,又转身出来:“还不快回去,还要我请你吗?这儿我来收拾。”
闻言明昭像得了赦令,立马跑回自己的营帐睡觉。
虽说水娃是明昭领进来的,但辛洪在水娃的事情上态度一丝不苟。明昭再怎么能力高强也还是个年轻人,他总是不放心,得自己看着才好。况且当初他点头同意,也有责任将这孩子照顾好。
一切收拾妥当了,辛洪抬头望向大漠的星空。
本是万里乌云,天朗气清的好日子,他却高兴不起来,回想方才听到的一切,心底难掩忧思。当一只蛀虫爬到明面上,意味着阴暗处已经有无数的祸害,这大齐的日月怕是不会继续安定了。
第二日大军开拔,向雾沙关进发。
水娃随着大军一同离开,身后的观音道越来越远,直至彻底消失在马蹄尘土中看不见,才眨了眨酸涩的眼眶,整理好乱七八糟的思绪,重新将心思投入行军中,
雾沙关是他国商队进关的最后一卡,从前天下太平,大齐繁荣昌盛,雾沙关内热闹非凡,因此虽是边城,却有高楼广厦,至今仍可见战前盛世壮景的影子。
雾沙关也是被北霄侵略的三关后方的最后一道防线。若此地失守,北霄的铁蹄将以风卷云残之势践踏大齐的每一寸土地。
父亲明武通与兄长明晔便是守卫这一关的将领。
离此地越近,明昭心下便越紧张,她不知在这里能不能发现自己渴望的真相,能不能接回父亲战死沙场的尸骨,找回不知所踪的兄长。
大军在关内驻扎,弥补了上次守关之战后边防的空缺,也加固了城墙,筑起屏障。
明昭打听到城中与大军交接的雾沙关守备是个熟悉的人物,似乎从前听父亲提起过,应当是明家军的残部。
当年明武通害怕得了功高震主的罪名,早早将一手操练的明家军打散并入朝廷兵部,但此举并未消减先帝的疑心,甚至怀疑父亲有将自己的势力渗透兵部的企图。这位守备便是当初进入兵部的将领之一。
心下有了考量,明昭准备找个合适的时机,探探这位将军是何立场,或许能从他那儿得到些有用的信息。
“欸,你听说那个消息了嘛!好像是从前边传过来的,应该做不了假。”人多的地方就有八卦,军营中也少不了碎嘴子。即使明昭没有留意听,议论声还是钻进她的耳朵,只是这消息······明昭神色一凛,着实不是一个好兆头。
“朝廷似乎要派个监军过来,听闻从前是清明台掌令,是个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人物。”
面上有刀疤的男子不屑:“切,什么监军啊掌令啊说得好听,不过是个阉人罢了。咱们这汉子做的事儿,他没那二两肉整的明白吗!别到时候咱们一打起来,他在军帐中先湿了裤。裆!”
此人所言粗鄙下流引得众人哄笑,他们以血气方刚、顶天立地的大男子自居,从来瞧不起宫里那些狗仗人势的东西。
若宫中没有变故,这来监军的掌令估摸着就是林瑾之了。
明昭暗道怪哉,如今不是两军对峙的紧要关头,朝廷怎么会派监军来?要知道从前一向是实在没法子了才会派个监军来做做表面功夫吗,难不成是和约出了什么问题,马上便要开战?
如消息属实,摆在明昭面前的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不能让林瑾之发现她的存在。
这无疑是对明昭计划的极大扰乱,眼下情况复杂,必须早点快速理出头绪来。
在原本的安排中,自己应当在不被人发觉女扮男装的情况下立军功,一步步接触到军队机要,探寻更多父兄遇害时的情状。可如今林瑾之一来,若自己隐藏在万千小兵中还好,要想进迁必然会与林瑾之接触,眼下真是两难自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