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空中难踏实地,这等威能委实令人匪夷所思,这下他总算明白过来,包括诸葛残锋在内,场边观战的四人何以表情各异:
阙牧风难掩惊喜,似乎还有点洋洋得意,仿佛逼得天痴上人举臂回防、卸劲于外物这些壮举,也有他一份般,起码是与耿照同喜的;石欣尘则忧心忡忡,她也看出天痴此前未使全力,甚至不很认真,但被惹恼后就难说了。
石世修似笑非笑,诸葛残锋的想法一如既往地未形于色,但也不像有阻止比试的打算。
“不错,有点本事。”天痴满面戾笑,招手示意他进招。
“你内功平平,也只有膂力还行,为免落人口实,我不用内力。你若能让我再退一步,便算我输。”
——这完全没有比较好。
对黏缠极精的天痴来说,近身战是很难输的,这样的获胜条件为难的其实是耿照。
少年深吸了口气,抱拳恭谨道:“晚辈不敢侈言胜负,若能得大师指点一二,终生受用不尽。”
天痴哼笑:“你是吃了石世修的口水,讲话一个德性。”忽想起什么,面色微沉,笑意益发阴鸷。
他四人昔年十分亲近,石世修为别王孙夫妇批命之事,想来天痴也是知道的。
夸奖梅少昆,等于间接夸奖了石世修寄放在他人家的便宜儿子,僧人谅必不乐意。
石世修也对他招手,笑顾诸葛残锋:“我嘱咐孩子几句,不碍事罢?”锦袍男子侧身放行,让出他俩说话的空间。
白衣秀士将膝上的驺吾刀交给少年。
“以他的身份地位,便以空手对上兵刃,也难杜以长欺幼之讥,形势凶险时,拔刀自卫不妨。诸葛庄主刚正不阿,也不会坐视后生晚辈无端受害。”突然扬声:“还是你不敢让这孩子使兵器?”天痴知是挤兑,蔑笑不语,约莫连还口都懒得。
石世修压低声音:“同他绕圈子打,莫离钟太远。使你家传的朱明剑式或弱水剑法不妨,逼他来追你知道不?”山主与他明显想到了一处,耿照眼带笑意:“晚辈理会得。”驺吾连鞘插于后腰,活动活动筋骨,趋前拱手。
“……拜候。”
“来挨揍吧你,小黑鬼!”天痴呲牙狞笑,单手负后,屈掌作招引状,面相虽无半分相类,但轻蔑张狂的神态活脱脱便是另一个方骸血。
耿照飞步上前,双臂接连而出,柔中藏刚,劲风呼啸,赫然是《薜荔鬼手》中的〈白拂手〉。
以柔克刚全赖内劲,他没敢托大从头使完,眼见难以突入天痴单臂间,又换〈榜牌手〉、〈跋折罗手〉、〈不退金轮手〉等,东鳞西爪,百花纷呈,竟无片刻稍停,石欣尘、阙牧风都看呆了。
天痴星眸一眦,怒喝:“莫来这些花花把式!你那连环四腿呢?真当我不敢杀你!”抡臂横扫,尚未触及耿照,光是强大的风压便将他扫了出去!
(……就是现在!)
少年着地一滚,绕着铜钟往后窜去,天痴霍然转身,蓦听脑后风压削至,嘴角微扬:“呸,卑鄙也学石世修!”侧身的瞬间忽觉不对,于千钧一发之际硬生生缩起了左肩臂,“嚓”的一声丝滑裂响,肥大的绣金袍袖已被削下一大片,露出肌肉虬劲的臂膀!
他近十年来与人动手,连袍冠都未曾破损,岂料这黑小子真敢拔刀,且出鞘得无声无息。
驺吾刀名列“五兵佩”,就算是他,被砍中也得断腿缺胳膊,不是能一笑置之的事。
天痴反手一抡,“轰!”拳眼捶入钟面,似以纸扎,怕没有几百斤重的铜钟应势位移,也像极了竹胎糊纸的假钟。
僧人反击全凭本能,速度还在思考之先,出手才暗叫不好:“啧,别要捶死了他!”不曾想居然落空。
一怔之间气机忽动,想也不想便缩起了右臂,无比丝滑的裂帛声二度响起,直欲吊人心尖,驺吾刀由身后穿出袍袖,却连右袖管也削下一截来!
“风行寒烈”这一式乃调动大腿的血行,用于刀招,即是基于下盘爆发力而生的神速飞斩。
耿照利用铜钟形成的视觉屏障,两度反转,由背后袭击天痴;第一次在天痴的意料之内,但未料少年会悄悄拔刀,第二次则杀得他措手不及,若非修为已臻化境,气机自行感应危险,身体于千钧一发之际动于意先,这下极可能卸掉他一条臂膀。
耿照接触《非为邪刀》时日尚短,这部以血行控制肌肉的独特法门,于此阶段有个要命的缺陷,就是必须热身。
当心跳够快,血液流速达到某个水准,血行的控制就不必依赖存想了,而是清晰到几能感觉,犹如操控经脉里的内息一般,动念即至,无有不中。
使《薜荔鬼手》,就是为了争取时间提升心跳。
料以天痴的脾性,在逼自己再使“风行寒烈”并予以破解前,决计不会痛下杀手,耿照决定彻底利用这份傲慢,果然准确预测其反应。
天痴的华袍被卸下袍袖,如力士般裸出臂膀,虽仍是相貌堂堂,盛气逼人,不知怎的却有股滑稽的感觉。僧人心知肚明,气得脸都歪了。
耿照深知彼此的差距,连一息也不给,仗着驺吾之利,写作《卫江山剑》、读作《非为邪刀》的奇招连出,管它熟不熟稔,有无参透,反正混沌不明处便以直觉即兴阐发,精粗不计,务求连绵,可说是《无双快斩》的究极提升。
他不是无端选择此一战术的。